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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兮(221)

作者: 青山荒冢 阅读记录

言至于此,他又笑了一声,满含讥讽地道:“都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在我看来,你们等不到兔死鸟尽之日,便要沦为釜下豆萁,共焚化灰!”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岳怜青不怕他大发雷霆,也无畏隔墙有耳,但见话音落下之后,面前的人如磐石般站在原处,室内落针可闻。

诛心之言不啻咒诅,应如是却在这几息之间想起了许多事,从当年至如今,落在一张张或生或死、神色各异的脸庞上,暴风裹挟怒雪,将他死死压在底下。

半晌,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未置可否,只抬手挥过,房门大开,正屏息偷听的武四娘猝不及防,与他对上视线,连忙别过头去。

应如是道:“送他回屋,莫要擅动,这边暂无大碍了。”

武四娘欲言又止,终是闷声应下,亲自将岳怜青带回后院关押起来,先前的大夫又被唤来,丧眉搭眼地摸过脉象,见裴霁转危为安,料知性命可保,险些喜极而泣,着手为他们处理了身上外伤,留下金疮药和生肌散,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这一日惊险连发,应如是身心俱疲,草草用了些粥水,寸步未出房门,守在榻边运功调息,后来也睡着了,直到被一抹闪过眼皮的冷光惊醒。

屋里灯烛未熄,他睁开眼,只见裴霁不知何时下了榻,披衣站在面前,手中刀已出鞘,刃上寒芒流转,映出如霜眉目,定定地看着自己。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寒光刺目,刀锋照面,只消裴霁扬手一斩,应如是立时身首两分,但见他们无声对峙,谁也没有动作,唯有灯芯在火舌舔舐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裴霁莞尔而笑,转刀负后,道:“穷心竭力救回来的人,刚醒便拿刀对着你,旁人难免惊怒交加,而你漠然不动,究竟是无趣至极,还是赌我会有感恩之心?”

他这一动,如有微风吹拂画卷,打破满室沉凝寂静,应如是却没有笑,目光移向裴霁持刀的手,问道:“伤还没好,又想去杀谁?”

两人真真假假斗过百十场,裴霁是否动了杀心,应如是比谁都清楚,可长夜未半,伤情反复,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动手,连几个时辰都不肯宽限?

裴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道:“有人将你认出来了。”

应如是微怔,旋即明白过来,苦笑道:“是我料错了,那般凶猛的真气逆冲,即便你陷入昏迷,也不会毫无知觉。”

如被梦魇攫住,裴霁睁不开眼,更动不得身,生受寒热侵蚀之痛,五感敏锐非常,将诸般动静听了个七七八八,武四娘对应如是的态度转变,自然瞒不过他。

裴霁执掌夜枭卫后,将那些与李元空打过交道的部下陆续挪了位置,乐州的莫老七是一个,西陲的武四娘亦然,他也知道此番凶险,应如是顾不得掩藏破绽,好在武四娘正守在外面,抢在口风泄露之前杀了她,易如反掌。

从前共事时,两人明争暗斗不计其数,为对方收拾起烂摊子来也未含糊,裴霁不吝送应如是一个人情,若非他醒的不合时宜,待到天亮,武四娘已死不见尸。

应如是心明似镜,神色愈发疲倦,倒比裴霁更像个伤病缠身之人,轻声道:“她对你也算忠心,既不曾说破,便揭过吧。”

好心当作驴肝肺,裴霁顿时皱眉,着恼道:“有一便有二,风声若传到师父耳中,我也包庇不得你,或是你准备回去领罪了?”

武四娘的几句言语尚且令他起了杀心,何况应如是与岳怜青的一番对话?念在他舍命相护的份上,裴霁只字不提此事,而今拿住了岳怜青,护生剑大案指日可破,于公于私,都得尽快将人犯押往开平受审,他与应如是也该分道扬镳了。

见应如是垂首不语,裴霁耐着性子道:“夜枭卫如何处置叛徒,你心知肚明,之前我是存了过河拆桥的念头,眼下你对得起我,我也成全你去过安生日子。”

这是难得的肺腑之言,却听应如是叹道:“如此说来,等你回了开平,便要向师父禀报说李元空已死,取消十方追杀令,将我的情报一笔勾销。”

裴霁也不否认,道:“这样难道不好?还是说你反悔了?”

说到最后,他眼眸微眯,仿佛一只盯住猎物的鹰隼,森然注视着面前之人。

“我不曾后悔,倒是你……”应如是抬头看来,目光冷淡,“这一遭反噬猛烈,你受损不轻,押解途中若生枝节,难免出什么差错,却急着将我驱走,究竟是怕我对敌人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担忧师父会网开一面,让我分薄功劳呢?”

话音落下,裴霁脸色陡变,不由向后逼了两步,应如是非但不避,还起身迎面上前,两股气息暗自冲撞,适才的和睦友好便似镜花水月般破碎无形,他们终归是要针锋相对,分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掌下刀柄生热,裴霁压下胸中怒意,咬牙道:“你若无心,岂会怕我有意?”

“你我都有伤在身,有甚么话,不妨直言。”应如是面沉如水,一字一顿,“护生剑的案子在夜枭卫头上压了四年,也在我心间结成大患,好不容易查到这一步,此时让我抽身撒手,那是绝无可能的。”

裴霁心下一沉,他深知对方外圆内方,言至于此,不可转圜。

见他面上阴晴不定,应如是勉力一笑,放缓语气道:“夜枭卫固然不留酒囊饭袋,但岳怜青也非泛泛之辈,他肯束手就擒,也不自尽守密,恐有后手待发,这一路山长水远,变数难测,有我同行助力,少去你半数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