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227)
仿佛是弹指一挥间,素白大袖后发先至,荡开火光夜色,龙蛇似的缠绕在“杂役”腰上,劲力猛发,连人带刀向右抛去,那人全未料着此招,双脚犹如树根拔地,身子凌空倒飞一丈外,来不及割断衣袖,已然重重砸在窗户上,只听“哗啦”一声,木窗被大力撞破,碎木纷飞,人亦摔出。
不必下令吩咐,武四娘当即带人追了出去,孰料那外头木屑散落,血迹斑斑,方才那人已遁去无踪,滴滴鲜血蜿蜒一路,没入草丛中。
夜已深,山路难行,草木重影,寻踪追赶困难非常,武四娘犹不甘心,屋里却传来裴霁的声音:“穷寇莫追,回来!”
说这话时,裴霁依旧站在原地,阵阵凉意自墙壁上隔衣透来,他本该对应如是道一声谢,却是横眉冷目,面沉如水,比之刀尖迫近时还要肃杀。
一点鲜红沿着脸庞滑落下来,那是刺客的血。
裴霁抬眸看向应如是,对方面上古井无波,让他看不出丝毫破绽,好似这只是情急之下的一次失手。
岳怜青也意识到了什么,嘴唇翕动几下,什么都没说。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心里很清楚,以应如是的武功,那人不可能从他手下逃走,除非……
他是故意的,救裴霁是真,放刺客一条生路也是真。
留下来的几名夜枭卫也觉察到了什么,移步变换阵形,有意无意地将应如是围住,岳怜青心下漏跳几拍,猛然抬头望向裴霁,欲言又止。
转眼间,大堂内寂然无声,空气如结冰霜,不由分说地冻住了每个人,反观应如是面不改色,大袖一展即收,掩去缠绕纱布的左手,从容道:“时辰不早了。”
他知道瞒不过裴霁,两人从前也有过心照不宣的时候,但这次的事不同以往,暗地里的动作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摆到明面上就没了装傻充愣的余地。
李元空也好,应如是也罢,看似磊落的他用起这些钻空子的手段来,比裴霁熟稔高明得多,偏要做得这般拙劣明了,是在故意试探裴霁的底线。
意识到这点,裴霁心下瞬息万变,搭在刀柄上的手指根根收紧,又缓缓松开。
“用不着你来提醒。”他抬手将血痕拭去,如往常一样没好气地回了句。
四目相对,彼此心知肚明,裴霁搭在刀柄上的手指根根收紧,复又缓缓松开。
再等等。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眼下情势有变,还不到那个时候。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堂一片狼藉,血腥味已浓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微凉的夜风自破窗袭入,如有阴魂飘荡,好在柜台附近还算干净,武四娘拾掇出几张桌椅,可堪落座。
不多时,八名夜枭卫分作三路,将整间客栈搜了个底朝天,不见可疑之人,稍稍安下心来,将屋里的几具尸体拖去后院柴房。应如是将岳怜青留下,绕着大堂踱了一圈,发现砸碎的杯盘里盛着残羹冷炙,又去厨房看过,锅底满是焦糊,灶边到门口还有打斗痕迹,想来杀手伪装行旅,先将客栈三人分开,再攻其不备。
他伸手一摸灶下火灰,已经没了余温,那些人至少在晌午时分就动了手,却是蛰伏入夜,以飞蛾扑火之势发动了一场刺杀。
来顺平客栈确为临时起意,但这条三岔古道是通往锦城的必经之路,武四娘既是客栈的掌柜,自当请裴霁入门歇脚,也好换乘马匹再行出发。换言之,她的身份早已暴露在有心人眼中,他们的行踪去向也被盯上了。
应如是心中一沉,回到大堂与裴霁说明了自己的推测,后者神情冷峻,刀锋般的目光从岳怜青面上刮过,沉声问道:“当真不是你?”
岳怜青站在一滩血迹旁,应如是记得清楚,最先出手之人就在这里撞刀自尽。
武四娘说了句难听的实话,此人确是为岳怜青而死的,“杂役”要杀裴霁,于是置若罔闻,只为一击得手,而他要救人,故挺身而出,事败自尽。
岳怜青面色惨白,语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会教他们来送死。”
裴霁的眉头霎时蹙成了一座冷山,应如是忽然道:“再放一支鸣镝吧。”
客栈内血气未散,四下里未必安全,若在此刻放出鸣镝,难保不会引来敌袭,但裴霁深信应如是不做无意义之事,转头对武四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从腰间取出鸣镝,施展轻功奔至百步之外,振臂发射出去,不过瞬息工夫,空中爆发出刺耳无比的尖锐声响,越窜越高,越传越远。
她屏息静待,客栈里的人也在等,可当蜡油在桌上凝成小小一堆,他们也没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第二声鸣镝锐响。
应如是心里那个最坏的猜想成了真,他呼出一口气,对裴霁道:“恐怕在我们进入碧游镇之前,风声已经泄露了,奉令赶来的几拨人迟迟不到,八成有敌在半路上设卡截杀,与此相连的几处据点想来用不得了,要不改道去南阴?”
欲返开平,须得北上,往锦城是捷径,若要改道南阴,便是南下绕远,路程将曲折不少,也得耗费更多时间,但在南阴有夜枭卫的一个大据点,还有军队镇守,值此关头,显然安全许多。
裴霁犹豫半晌,却是摇头道:“相背而行,亦非坦途,况且我们耽搁不得。”
此言不出应如是所料,只得看向武四娘,问道:“锦城内可有夜枭卫的人?”
锦城并非西陲重镇,又是在景州辖下,夜枭卫当初与卧云山庄井水不犯河水,导致这一带监备松弛,但他已经离开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