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228)
武四娘欲言又止,惴惴不安地看了裴霁一眼,得其颔首,这才道:“锦城的兴隆镖局三年前投效了朝廷,与我们来往不少,寻人探信、护道运货无有差错。”
应如是听过兴隆镖局的名号,总镖头孙振威武功高强,其妻王氏的经营手腕更为高明,将一个没落镖局发展壮大,夫妻俩走南闯北,招揽人手不拘出身,在黑白两道都有人脉,不想背后还有夜枭卫的支持。
岳怜青也是一愣,旋即脸色转冷。
裴霁权衡片刻,道:“在此休整三个时辰,天亮前出发。”
疾奔而至,不停不歇,便是人能强撑,马也累得够呛,与其冒这个险,不如稍作休整,正好将伤势处理一二,给马喂些草料。
武四娘原本在后院养了几匹马,现已被人放走,马草倒还有剩,她验过无毒,让人将马牵过去,其余的粮食和水一概不用,各自吃了些行囊中的干粮。
裴霁平日里挑剔得很,到了这个时候也无可奈何,草草用过饭食,让武四娘做好值夜安排,自去选了件还算干净的客房,又指向岳怜青,道:“你跟我同屋。”
岳怜青受制于人,自无反对之理,应如是道:“你一向觉浅,让他与我住吧。”
闻言,裴霁回过头来,
本是出于好意,裴霁却不领情,冷笑道:“怎么,怕我是个青面獠牙鬼,半夜原形毕露,把这细皮嫩肉的小子给吃了?”
岳怜青平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别过脸去不做理会,便听应如是叹道:“你一向觉浅,明日还得赶路,能容他人安睡于卧榻之侧?”
他们曾经同住,彼此看不顺眼,更遑论放心相处,李元空习惯了打坐入定,裴霁便在榻上辗转反侧,双方都不得安生,过了一段时日才算磨合下来。
这句提议本是出于好意,裴霁却不领情,道:“俘虏之身,也只配打地铺。”
说罢,指尖移向他腰侧,冷笑道:“伤口裂了,血味冲鼻,你不知道疼吗?”
无咎刀造成的伤口不仅纵深撕裂,还难以愈合,应如是当时只做了潦草处理,忍着剧痛带人逃出生天,又守了裴霁数个时辰,不免加重伤势,若非明心堂里有上好伤药,怕已发炎化脓。
饶是如此,这一路纵马颠簸,方才出手化招,腰侧伤口受劲力牵动,已经悄然裂开,包扎在里的纱布传来濡湿感,应如是还神色如常,唯有裴霁发现了端倪。
一个包袱被当面丢来,里面有内服外敷的伤药和干净纱布,裴霁看也不看他,推着岳怜青进了屋,就在房门将闭时,应如是突然道:“你没有话要与我说么?”
裴霁动作微顿,两人相处时,他惯是喜怒形于色,这会儿却沉默良久。
应如是正待开口,便听他淡淡道:“没什么可说的……无论怎样,这条路还得走下去,有甚么话,到了那天再说也不迟。”
声音很轻,仿佛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转眼就被微风吹走。
应如是怔怔看着他,攥紧了手中包袱,他好似听懂了,又像是什么也不明白。
“砰”的一声轻响,那扇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虽说初入客栈时遭遇了一番惊险,但这后半夜还算太平,未有敌人再来袭击。
应如是住在裴霁隔壁的房间,重新包扎了腰上伤口,仍是无心睡眠,静待半晌未有异响入耳,索性盘膝打坐,入定养神,默默运转明王心法疗伤。
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有夜枭卫前来唤门,他收功敛息,披衣下榻,裴霁也正好从屋里出来,岳怜青落在其身后几步外,眼下有些青黑,恐怕一夜无眠。
他们互看了几眼,谁也没说话,很快就打点好行装,上马启程。
目下正当寅时,天色尚未大亮,然夏季日出较早,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十二骑扬鞭策马,将浓重夜色抛在身后,披着晨光向北飞驰。
马蹄急踏,声声催急,震碎漫天云霓。
第一百六十八章
裴霁下令日夜兼程,沿途疾奔不停,只在驿站换乘马匹,好在锦城离此不算远,这般神速之下,不到三天就已抵达。
远远见得城门前有为数不少的军士设卡盘查,应如是目光微冷,转头与裴霁对了个眼色,一行人下马而行,如寻常商旅般排在百姓们身后,听着前头的议论纷纷,得知城里突发惨案,有大户人家被灭了门,官府正加紧搜找凶手。
这些百姓大多住在城外的村落里,或挎菜篮,或提货筐,消息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所知实在有限,裴霁让武四娘几个分散套话,只能确定凶案发于前天夜里,被灭门的人家姓孙,据说有钱有势,在本地很是威风。
当晚在顺平客栈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听得回禀,应如是立时捕捉到了关键线索,心中升起不祥之感,回身去看裴霁,果然见其冷下脸来,眉目间满是杀意。
“此处人多眼杂,稍作忍耐,先进去看看。”单手压住岳怜青的肩膀,应如是凑到裴霁身边,不着痕迹地将无咎刀按回鞘里,轻声劝阻道。
他们这行人身上带有刀兵,本不该被守城官放行,但见武四娘随手丢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西南大营”的字样,对方脸色立变,急忙让开道来。
顺利进了城,街上人来人往,不时便能听到议论灭门案的声音,应如是和裴霁的神情愈发冷了,岳怜青也惊疑不定起来。
武四娘亦感不安,快步在前带路,领着众人来到一幢大宅前,高墙深院,门前左右各置一头石狮子,但那狮头已断,门顶匾额也被砸了下来,一半歪在台阶上,一半落到底下,上头还有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