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236)
鸣镝声传十里,纵马疾奔,一刻便能赶到,待应如是往火堆里添了木柴,又有接连两道锐响声自远方破空而至,裴霁面色稍缓,武四娘等人也暗暗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长途奔波,莫敢有松懈之时,早已身心俱疲,而今援兵将至,他们几个算是大功一件,此去开平定有重赏,或许不必再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许是天人有应,凝重肃杀的氛围甫一消散,漫天风雨竟也渐收嚣狂,料想很快就要停歇,各自心生喜意。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庙外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每一下都像是踏在人心头上,直奔这边而来,武四娘守在门口,忽地皱了下眉,低声道:“只有一骑。”
莫非是刚才那名夜枭卫先赶回来知会详细?
应如是与裴霁对视一眼,都没有别的动作,听得马蹄声逼入五十丈内,武四娘提刀欲出,却在开门前改变了主意,大步走向对面的角落,一把将那细骨伶仃的小女拽起来,用力推了一把,喝道:“你去开门!”
若是有诈,避过当面那一下偷袭,再要出手便十拿九稳,夜枭卫不在乎旁人的死活,何况这几人对朝廷心怀怨愤,倘不知趣,杀了便是。
那小女被推得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她的爹娘又惊又怒,急唤一声“我儿”就要扑上来,被一名夜枭卫抽刀拦住,林老汉颤声道:“手下留情啊!”
中年男子抬棍扫出,力道尚可,速度太慢,让人轻易躲过,一刀向他手臂斩去,血光将现一刹,半截枯枝从应如是手中飞出,正中刀身,利刃以毫厘之差从男子手边划过,劲风割裂了衣袖,留下一道红痕,妇人大骇,忙将丈夫拦腰抱住。
眼见爹娘如此,小女不敢哭泣,哆嗦着来到门前,那急促的马蹄声已然迫近,来者竟未下马,径直朝着庙门冲来,这厢才把手放上去,门板便被一股大力生生撞开,湿漉漉的马蹄高高抬起,小女几乎魂飞天外,忙不迭向斜后方倒去,却是武四娘所站之处,她也不曾料到这一变故,当即撞了个正着。
第一百七十五章
马好似疯了,踏破庙门后左冲右撞,惊得众人各自闪躲,两名夜枭卫错身分开,左斩马头,右劈马腿,双侧血光疾闪,四条腿没了一半,脖子上也纵开一道血口,嘶鸣声方响,疯马已侧翻而倒,血如泉涌!
应如是定睛看去,鞍上系着行囊,确为刚才被骑走的那匹马,伏在它背上的人却换了副模样,现已滚落在地,露出一张惨白面孔,赫然是多日未见的张更夫!
此人是夜枭卫派往乐州的暗探,蛰伏两年,能力不俗,对据点部署的掌控犹在陆归荑之上,今次该由他带人前来接应,但见其生息全无,躯体僵硬,多出浮现紫斑,死去已过十二个时辰。
致命伤在脖颈,细如发丝,割喉断脉,足见行凶者武功之高、下手之狠!
应如是屏息,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昨日已死之人,如何在刚才发出了鸣镝?
浓重血气在小庙里弥散开来,不尽是马血的味道,裴霁执刀起身,没管老部下的尸体,反倒看向了门口,那小女兀自压在武四娘身上,后者竟未将她推开。
一支细短的精铁匕首,贴着手臂内侧藏在袖下,就在两人相撞的刹那,寒锋破袖而出,毒蛇般刺入了武四娘的小腹。
武四娘手中有刀,本可轻易将这小女杀死,但她为破门而入的马匹分了神,未将蝼蚁般的半大姑娘放在心上,迟了一瞬,已经来不及了。
刀锋没进脏腑之时,她瞪大了双眼,还不信这是真的,小女偷袭得手,顺势一绞,厉声道:“伪朝鹰犬,今日我为哥嫂和侄儿报仇了!”
原来他们确是一家人,可这个家本该有七口人。
武四娘已抬起了刀,却在这句话下扭曲了脸庞,她做了五年夜枭卫,杀了不下五十人,未曾有过恐惧或悔恨,直到这一刻。
风将迸起的火星扑向地藏王神像,原来世上真有报应,血债也要以血来还。
临死反扑这一刀本是冲着小女颈侧劈去的,忽然失了准头,堪堪从她肩头划过,鲜血喷出的刹那,武四娘倒了下去。
那妇人从旁扑过来,抱住女儿就地一滚,自两面夹击下闪过,未及起身,反手打出一把牛毛针,“叮叮叮”脆响连发,光滑的刀身仿佛变作了刺猬,猛力一震才将细针甩落,母女俩也趁机回到墙角。
随行九名夜枭卫,无一不是好手,千里跋涉未有折损,却在这庙里少了两人!
一瞬间,剩下七名夜枭卫顿感杀机临身,他们将武器拔出来,死死盯着那一家四口,中年男子不急不慢地踏出两步,气势与方才判若两人,木棍看似随意地挥出,却有风雷之声,一招一式绵延不断,让人窥不清棍影虚实,刀锋一偏再偏,猛地被棍子点中刀背,爆鸣立响,那夜枭卫向后疾退,刀身已裂。
“破军枪。”应如是认出了这门武功,思及老者来路,恍然大悟,“徐靖少时为乞,一生无子,这套自创的枪法都传给了亲兵,怪不得啊。”
顿了下,他轻声问道:“你们也从了护生剑,是么?”
叹息一声,林老汉双手齐翻,压下左右劈来的刀剑,纵身落在神像前,望着他道:“应居士,你既已放下屠刀,又何必为虎作伥?”
应如是默然无言,脚下好似生了根,裴霁不由嗤笑出声,疾点岳怜青穴道,将人推向他怀中,漠然道:“见不得血光,就把眼闭上。”
下一刻,刀光与目光几乎同时刺出,如有飞火流星破空袭去,割裂混杂光影,奔雷闪电似的杀向林老汉,他不敢托大,忙是侧身向后躲避,哪知厚重的泥塑神像经不起这霹雳一刀,伴随着裂声大作,神像的上半身倒落于地,扬起尺高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