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26)
待这一碗清汤寡水吃了大半,忽见一队衙差急匆匆走过,直奔前方而去,领路的人神情惶急,正是那在城门口与应如是相谈甚欢的卖油郎。
就在不久前,这卖油郎跌跌撞撞地跑去了衙门,说是死人了。
那对常年在无忧巷外摆摊卖烧饼的老夫妇,像两只蝼蚁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家中。
他们就住在附近的一间小院里,卖油郎带着一壶油并一篮红鸡蛋上门报喜,敲了半晌无人应声,问邻居,都说好些天没见过他们了,心下着了慌,奋力将门闩撞断,险些摔了个嘴啃泥。
院子不大,好在住了许多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专门拾掇出一块地方来做饼熬汤,这几日没出摊,又赶上连天下雨,锅炉都被雨水浇透了。
数日不曾露面的夫妇俩并排躺在里屋地上,尸身已经僵冷,但尚未腐坏。
卖油郎乍见这一幕,几乎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地跑去报官。
不多时,小院被封锁了起来,捕头命一班捕快各自去通知左邻右舍,要求他们待在家中等候盘问,自己则带着一位玄衣青年进了里屋。
屋内家具摆设一应无损,墙上地面均不见血迹溅射,没有打斗和挣扎痕迹,血从夫妇二人的七窍中流出,蜿蜒到脑后地面上积了小小一堆。
“死者虽是七窍流血,但观血迹颜色,不似毒害。”
知州在八天前下了戒严令,对外说是有穷凶极恶的重犯逃窜至此,杨钊身为本地总捕,自当知晓实情,早就排班人手盯着这附近的风吹草动,想不到还是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心下惶恐。
好在他不仅会办案抓人,还懂验尸,戴上肠衣手套触检死者头部,道:“顶门凹陷,头骨碎裂,外无钝器重击留下的血瘀创痕,推测是被掌法高手击顶而死。”
裴霁前脚回到乐州城,后脚就听说无忧巷附近发生了凶案,径自过来查看情况,这会儿出声问道:“死了多久?”
杨钊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解开死者上衣仔细看了看,又捏了捏肢体骨肉,方才答道:“尸身已僵,浮现紫斑,但未见腐败,初判应在六至十二个时辰之内。”
裴霁眼眸微垂,道:“杨总捕,本官若没记错,昨夜是你亲自在此值守吧。”
他这些天分明不在城内,却能对此间诸事了如指掌,杨钊背后顿生寒意,拜道:“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见其并未急于自辩,裴霁面色稍缓,道:“本官临行前,将监视无忧巷的重任交付于君,八日下来未有祸事,皆是诸位尽心劳苦之功。此宅虽在侧近,却不在巷内,凶徒决意铤而走险,实属难防。”
杨钊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额头上已有冷汗。
“不过,这对夫妇生前常在巷口摆摊,与巷内众人相处和睦,本官曾叮嘱杨总捕向他们打探,可有结果?”
“回禀大人,卑职得令之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翌日一早便易服登门,只是无人应答。”说到此处,杨钊也皱起眉来,“卑职翻墙而入,确实不见人影,再命差役四处寻找,亦无音信。”
“也就是说,他们失踪了数日,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这里,再被人杀死?”
杨钊无言以对。
裴霁倒不是难为他,想到前院被雨水浇透的锅炉,目光在这屋里一扫,问道:“当日你进到这里看过么?”
“看过一眼,为免打草惊蛇,不曾仔细搜找,适才问过左邻右舍,都说这几天没见过灯火炊烟,也未听见人声杂音。”
这宅子太小,连生火做饭也在前院,从种种痕迹来看,杨钊所言非虚。
裴霁突然有了个猜想,他撇下杨钊和尸体,在屋里转了一圈,见墙角有一只没上锁的大箱子,里面放了一些旧衣物。
他将箱子抬起来,发现这底下藏着两根柔韧细绳,再看那块地板,果然有些不对劲,脚下轻轻一跺,发出了空响。
杨钊愕然道:“这下面有地窖!”
宅子很小,地窖自然大不到哪里去,甫一打开板子,浓烈的异味就扑面而来,杨钊吹燃火折子打头下去,裴霁紧随其后,发现这里储藏着豆子、菜蔬和酒坛等杂物,异味则是从角落里那堆食物残渣和恭桶里散发出来的,另一边还有没用完的水,显然是有人在此生活过好几天。
裴霁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压在上面的箱子并不沉重,只要人进来之后用细绳小心拉拽,箱子就会把地窖入口掩藏住,等里面的人想出来透气了,再往反方向拉动另一根绳子便是。
只怕是散花楼事发之后,这对夫妇就藏进了这地窖里,一连七日,两人都挤在这方寸之地吃喝拉撒,莫说是上了年纪,寻常人也未必做得到,除非他们不得不如此。
杨钊喃喃道:“他们在躲什么?躲了七天,还是没能躲过。”
裴霁没有说话,见这里没有烛台,只好拿过火折子俯下身去,这里没铺地砖,脚印便格外明显,他仔细看了一阵,没找到第五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昨天夜里,他们是主动上去的。”
夫妇俩在地窖内藏身七日不出,若非避祸,只能是在等待着什么。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可这对夫妇在乐州城里土生土长,卖了几十年烧饼,在他们所能认识的人里,称得上高手的只有一个陆归荑。
“屋里并不狼藉,财物完好,凶手是冲着他们本身来的。”
夫妇俩一向与人为善,不曾掺和江湖事,为何会惹来了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