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去兮(3)

作者: 青山荒冢 阅读记录

“走!”

得知眼前的人正是应如是,胖老板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应如是的武功固然高强,但他毕竟是孤身一人,只要回去召集更多人手,未尝不能讨回这笔债,偏偏这个人在当今武林的地位太过特殊,看似独来独往,实则与多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凭他这点地位,不敢代表寸草堂与之结仇,唯有尽快上报,请总堂定夺。

不等渡头上的无关人员回神,一众杀手已撤退无踪,应如是摇了摇头,也无意在此耽搁,从船家手里买下了一艘乌篷船,将马车上的行李堆放入舱,亲自当艄公送一老一少渡江。

直到登船坐稳,冯老才有了从鬼门关回到阳间的实感,感激涕零地道:“谢、谢过应大侠救命之恩!”

说话间,他按着宝儿的头就要让小孩给应如是磕一个,应如是正在甲板上撑船,闻声头也没回,只一拂手就用柔和气劲扶正了孩子的身体,淡淡道:“我不是什么大侠,受人之托罢了,老施主不必如此。”

水波荡漾,船行江上,此时天光正好,风景静谧如画,冯老渐渐放松下来,却不知应如是偶然回头看来,眉宇未见舒展。

这件事尚有古怪。他心中暗道。

绿林里做情报生意的势力不少,其中多半都有后台,由自家人接手经营数代,如此才能做到根深蒂固。通闻斋则不然,冯盈是白手起家,能倚仗的只有自身,她对信息的甄别和利用远超寻常,一些成名已久的老狐狸都得甘拜下风,故而在那份要命的情报落到手里时,她就知道大祸将临了。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甚至连死期都可推算一二,应当做些什么?

冯盈想为老父和独子求一条生路,可她深知道上的朋友多为利益往来,就连孩子生父也是个拿人命盈利的杀手组织首领,要想保这一老一少平安脱险,托付给这些披着人皮的豺狼是万万不可的,她只能相信一种人,那就是侠。

可在如今这个世道上,不提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想找到一位真正的侠,比沙里淘金还要难上数倍。

十年前,大宁最后一支义军在苍山壮烈殉国,后叛军定都开平建立南燕,奸相姜定坤黄袍加身,众贼山呼万岁,其所豢养的死士营也披上了一身鹰犬毛皮,改置夜枭卫,上为皇家怀刃,下为武林屠刀,自此民不聊生,江湖中凡有个出头鸟,都难有个好下场……长此以往,武林侠风凋敝也就成了件令人扼腕却无可奈何的事情,尽管近两年来,伪朝鹰犬的血腥手段有所收敛,江湖热血亦有死灰复燃之势,到底不是朝夕能成。

走投无路的冯盈,就是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应如是,她深知自己手上不干净,以应如是的行事作风,绝不肯出手搭救,便只为老父和独子求情,请他保这爷孙俩平安渡过灵江,回到故里兴州。

至于冯盈究竟因何惹来杀身之祸,她不曾吐露,应如是也没打算刨根问底,之所以接下这次护送,除了不忍无辜老幼惨死刀下,也是想找寸草堂的总堂温莨确认一些事情,不料无缘相见,这让他失望之余又感疑惑,故对冯老多留了几分心思,发现这位在路上如同惊弓之鸟的老人自打过了千帆口,整个人就轻松了下来,可按理来说,水路的危险还在陆路之上。

心下虽有怀疑,应如是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乌篷船顺风顺水驶向兴州,直至停船靠岸,也没再见到杀手踪影。

船停稳,冯老背上行礼牵着宝儿登岸,应如是则未动,他见四周空旷无人,便开口问道:“老施主接下来可有去处?”

冯老回过身来,饱经沧桑的眼中隐有泪意,道:“多谢居士一路护送。”

应如是心如明镜,他知道兴州绝不是这一老一少真正的归宿,却也无意多问,他已不负冯盈所托,余生的路还得这二人自行去走,插手过多反倒不好,正欲告辞,却听冯老又道:“通闻斋以经营情报闻名于江湖,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老朽不通武道,宝儿又生来痴愚,小女早已有了金盆洗手之心,可惜江湖如泥沼,非是进退由人的,今次通闻斋毁于一旦,老朽只望将宝儿抚养长大,不敢再有他念,无力回报居士大恩,心下难安,不知可有什么能为居士效劳?即使老朽年迈力衰,待宝儿长大成人,或有病情好转之日,定让他回报恩情。”

他既然起了话头,应如是也不客气,直言问道:“那份要了通闻斋上下三十余人命的情报,老施主当真不知?”

第二章

这一问出口,冯老顿时怔住,半晌后终是压抑不住心中愤慨,滚烫的泪落了下来,似乎又回到了那连月亮都被血光染红的一晚。

他紧紧搂着宝儿,哑声道:“老朽委实不、不知,盈儿她……她向来小心,却还是走漏了风声,定是那姓温的毒狼,他、他骗了盈儿啊!”

他涕泪横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恨意,应如是却无动于衷,似通闻斋和寸草堂这般打开门做生意的组织,说到底都是为了盈利,两者之间既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在生意上起了冲突,至少会做到买卖不成仁义在,寸草堂会接下灭门通闻斋这单生意,不仅是温莨对冯盈的背叛,还意味着双方的利益纽带彻底断裂,倘若寸草堂不这样做,恐怕就得给通闻斋陪葬。

通闻斋的确底蕴不足,可寸草堂绝不是软柿子……应如是心念电转,冷不丁道:“是否与朝廷有关?”

冯老的哭声戛然而止,当他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