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31)
耳畔风声依旧,杨钊的心中却有歌声回响,伊人唱的是一首《新水令》:
“杨花摇落匿芳踪,长河堤绿柳如梦。云鬓金翠翘,乌发玉搔头。细雨烟波,送君山水万重……”
曲调声转驻马听。
“暗香浮动,醉倚栏杆酒色浓。岁月倥偬,三尺青丝霜雪冻。含泪书成无处寄,欲泣难言双眉纵。弦泠泠,问明月秋风谁捉弄?”
时隔数日,散花楼谢客牌未收,门前的两挂红灯笼也没点燃,大堂却迎来了一夜灯火通明。只见台上两抹倩影一坐一站,陆归荑拨弦,柳玉娘应声而唱,琵琶声幽怨动人,伴随一曲悦耳低唱,唱的是一支《新水令》,恍若推开一道烟雨重门,见着了伤心桥上断肠人。
再观台下,虞红英撑起病体盛装作陪,偏偏唯一的客人虽懂音律,却不解风情,只顾饮茶听曲。
不多时,一曲毕,裴霁这才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道:“好茶好曲好歌喉。”
他坐在这里,也不过一盏茶、一支曲的时间。
裴霁今天被知州烦得头疼,这人不敢违抗他,也不愿得罪死了五家大户,再加上城里城外的百姓都对持续多日的戒严令颇多怨念,夹在中间确实难做,只好硬着头皮与裴霁打商量。因此,当杨钊派来的人到州衙报信时,裴霁毫不犹豫地随其出门,问明情况后沉思几息,便来了散花楼。
这些天,散花楼上下一干人等都不好过,十日期限将尽,看门的乍见裴霁近前,如同见了阎王爷,忙不迭去通知三位楼主,没过多久,不仅柳玉娘与陆归荑联袂而至,连缠绵病榻的虞红英也强撑着下了楼。
出乎意料的是,裴霁进来后既不出言也不发难,先找了张椅子坐下,再说要听曲,也没指定曲目,只让她们挑一支拿手的唱。虞红英料他心中有事,不敢贸然开口触霉头,眼神示意两个妹妹应允,随即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亲自在旁陪侍,此时听他开口夸赞,非但不觉欢喜,反而提心吊胆起来。
她小心问道:“裴大人既然喜欢,不如再来一曲?”
“不必了,本官只是被人缠得心烦,一支曲足够静气了。”裴霁看向陆归荑,“当日在千帆口,本官与你说的话,都告知你两位义姐了吧?”
陆归荑的手指触摸着琵琶背上那道刀纹,默默点头。
裴霁又问道:“不知散花楼做了哪些准备?”
这回答话的是柳玉娘,只听她道:“回禀大人,因城内戒严,散花楼门下诸人不便外出行动,既已定下诱饵之计,我斗胆将人手都收了回来,楼内一应大小机关皆已启动待发,但凡逆贼敢上门来,我一定将其引入陷阱,只是此法行险,还需裴大人把控。”
“冯宝儿藏身无忧巷的消息,你们不曾走漏风声吧。”
“性命攸关,万万不敢。”
犹豫片刻,虞红英道:“裴大人,这几日您不在城里,我们从幽草那里得到了一条线索,她当日一早在巷口烧饼摊吃过东西,很快就人事不省,醒来已在藏宝箱中,这对夫妇恐有下药通贼之嫌。”
“此二人在巷口经营烧饼生意多年,无忧巷的人都与之相熟,幽草不会无故污蔑他们。”提到这件事,陆归荑的脸色极为难看,“何况这对夫妇往日出摊风雨无阻,这次虽受戒严限制,但一连数天未见人影,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裴霁似是提起了一些兴趣:“关于这对夫妇的生平,你们知道多少?”
在场四人里,陆归荑对他们最为熟悉,想了想才道:“老板姓刘,其妻刘张氏,夫妇俩都已年过五旬,乐州本地人……”
原来,刘老板早年吃喝嫖赌,终日浑噩糊涂,直至刘宋氏初胎因他受惊滑落,险些一尸两命,这才幡然悔悟,向人借本钱做起了烧饼买卖。因为这件事,刘宋氏多年未能再孕,后来终得一女,夫妻俩都将她当成了心头肉,不仅送她念了私塾,还请老绣娘教了女儿刺绣手艺,三年前其女在小河村的一家绣坊做了绣娘,而后嫁给村里一个卖油郎,虽是家境不佳,但丈夫为人勤快老实,夫妻俩生活和睦,卖油郎每每进城,都要捎一壶好油给这对夫妻,他们的饼也就越做越香了。
“你们既然怀疑这对夫妇,可有派人寻找?”
“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柳玉娘苦笑道,“大大小小的客栈都找过,不见他们的踪迹,城里也没有能收留他们的亲朋好友,或是赶在城门封禁前逃走了。”
话虽如此,她的眼睛却望着裴霁,显然疑心这两人是落在了夜枭卫手里。
裴霁不置可否,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忽然弯唇一笑,道:“我今夜来此,只为告知你们两件事,首先——这对老夫妇,已于昨夜在家中被人杀害了。”
这话仿佛一块巨石砸进水里,三姐妹神色皆变,陆归荑忙问道:“是谁杀的?”
话音刚落,她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重点,这对失踪多日的老夫妇竟在家里遇害,究竟是凶手移尸换地,还是……他们从未离开呢?
裴霁并不急于回答,继续道;“其次,鱼儿已经入网了。”
三姐妹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齐齐心头一凛!
明亮烛光下,裴霁将一张画纸在她们面前展开,沉声道:“此图乃本地总捕杨钊亲手所绘,就在个把时辰前……”
他几乎是将报信衙役的话原样转述了一遍,三人听后神情各异,陆归荑自不必讲,虞红英跟柳玉娘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再看裴霁放在桌上的铜牌,更为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