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64)
在场诸人里,要说陆归荑最相信谁的话,那必然是岳怜青,她也不推辞,快步来到榻边,先探幽草脉象,暗暗松了口气,又看向岳怜青,问道:“怎么回事?”
岳怜青没有立即接话,实不知该从何说起,眼见陆归荑的脸色愈发凝重,苦笑道:“阿姊,我就直说了吧,这东西是从幽草随身绑着的夹板里取出来的,窃贼先将玲珑骨转移到回春堂的黄老大夫手中,再趁我们上门求医的机会,将玲珑骨藏入夹板绑在幽草的伤腿上,以此蒙混过关。”
陆归荑听得愣住,当她反应过来,脸上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她性直却不蠢,岳怜青将话说得再委婉,事实就摆在那里,谁能指使黄老大夫做这件事?谁会想到利用断腿的幽草?又有谁能让他们四人一同回到这里?
“偷走玲珑骨……以幽草陷害我的人……不是二姐,而是大姐,对吗?”
说到最后一句,陆归荑眼眶已红,她不敢置信,也不得不信。
岳怜青不敢望向裴霁,只能以眼神哀求应如是,却听陆归荑厉声道:“你看他们做什么?继续说,给我从头到尾说清楚!”
无奈之下,岳怜青便从应如是那晚找上自己谈话说起,原本他所知不多,可应如是想要用他和幽草引虞红英上钩,为二人安全计,不得不将个中缘由与他分说明白,这才有了翌日后晌驾车相邀的安排,之后种种状况果真不出其意料。
“……在那间观音祠内,我亲耳听到大掌柜承认与杨钊有不为人知之事,险些死于其手,好在两位大人及时赶到,揭穿罪行,合力诛之。”
岳怜青毕竟年少,似此等有关身边人的事,他无法跟说书人一样将其讲得绘声绘色,中途好几次吞吞吐吐,皆因陆归荑面色惨淡,委实不忍再说下去。
自始至终,陆归荑一声未吭,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方道:“大姐既然不知事迹败露,玲珑骨又随幽草蒙混出城,她为何不等到邻县再动手?”
应如是道:“这也是我们唯一未能从她口中问明的事。”
短短几日之内,陆归荑已遭到两度背叛,她固然将无忧巷里的弟妹们视若亲人,但对两位姐姐的情义也不作伪,哪知在她们眼里,自己始终是要被提防和利用的外人,又想到虞红英分明有为柳玉娘报复之心,可她终究没有付诸实施,而是毫无保留地交出了散花楼,死前最后一点惦念,还是为自己感到庆幸……思及此,刚升起的恨意又悄然淡了。
人心易变,滋味百般,陆归荑今日总算是尝到了。
半晌,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大姐的尸身作何处置了?”
按照当今律法,以虞红英所犯罪行,不仅留不下全尸,死后也没有埋骨穴,陆归荑终是不忍其落得如此下场,正待讨要,裴霁便道:“如今你是散花楼的主人,若将她运回城内,万一走漏些微风声,难免对你不好,本官亦不愿让这乐州城再起波澜,索性将尸身与祠堂一并烧了,也算给她一个葬身地。”
他的确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但能坐稳现在的位置,除了本领过人,还得会利用情面手腕,陆归荑心中原有颇多积怨,听得裴霁这话,也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幽草,担忧道:“既没受伤,怎的还不醒?”
岳怜青仍是苦笑,偷瞄了应如是一眼,小声道:“拆夹板时她不肯配合,应居士怕她牵动伤腿,一指点中了百会穴,晚点我再请大夫过来看看,阿姊放心。”
应如是也不禁摇头。
岳怜青这话说得保守了,幽草哪里是不肯配合,说她抵死挣扎也不为过,原本想着这姑娘胆小有伤,应如是特意拉住了急不可待的裴霁,让岳怜青亲自上手去拆夹板,孰料幽草见他走近,活像是见了恶鬼,生生拖着一条伤腿往草床下连滚带爬,若非应如是眼疾手快,她就要摔个脸着地。不仅如此,当幽草被应如是接住,她竟死死将他抱住,岳怜青和裴霁相继上前又退后,烦得后者只想抽刀,应如是也怕他耐心告罄,趁机出手将幽草点晕过去,这才将夹板拆了下来。
想到这些,应如是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旋即松开,唯有裴霁注意到他这点异常,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归荑正与岳怜青说话,没发现他俩的眉眼官司,待确定了幽草没有大碍,心里总算有了些暖意,起身看向桌旁二人,道:“案情已然水落石出,失物也被完整寻回,我这厢先恭喜裴大人结案,再谢应居士义助。只是两位携宝而归,又特意让小青同我说明真相,料来有未竟之事要吩咐与我,若真如此,就请直言吧。”
裴霁道:“确有一事,虞红英提到沉船案劫贼一伙曾给她送来信件,以此约定交易,但没说这信件下落如何,倘若她未将其销毁,依你之见,此信会在何处?”
他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虞红英死前未能说出口的线索,或许是侦破沉船案的关键,而在这乐州城里,没有比陆归荑更了解她的人了。
陆归荑凝眉沉思,道:“我从前主管起货,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只知大姐素有留底的习惯,而今账册我已大致过目,不曾见到相关记录,若其真在楼里,八成藏于收纳信物的暗格密匣中,而大姐在临行前将机关图和钥匙都给了我。”
闻言,应如是也提起心来,道:“那就请陆施主带我们去看看。”
与玲珑骨失窃案不同,青龙湾沉船案牵涉到了四年前的护生剑大案,朝廷好不容易抓到一条线索,势必追查到底,若有人应对不当,恐怕不止一颗脑袋要落地,陆归荑不敢轻忽,当即带两人离开琴房,直奔虞红英的寝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