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98)
心念如此,李义面上只微笑道:“岂敢!任庄主高义薄云,武林中人无不仰慕,李某当年气盛,多有得罪之处,今携礼前来,一为贺寿,二为修好。水夫人既然相邀,李某也不故作推辞,但借贵庄一杯水酒,以表钦敬之意。”
水夫人心下甚忧,她与李义算是旧相识,对方当年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就算这些年遭了世故磋磨,本性也难改,口中越是谦逊,所图必定不小,可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应话,一道声音冷不丁划空而来:“这杯酒,李帮主怕是喝不上了!”
乍一听,说话人远在天边,可在话音落下刹那,一个人就从吊桥上疾掠而至,玄衣飞扬如翼,身形快若惊鹭,只一瞬,已到跟前!
这边岸上共有十八人,除了水夫人和四名轿夫,其余十三人无一不是好手。程素商当机立断地拔了剑,却没有刺向不速之客,而是挺身挡在水夫人面前,另外三名卧云山庄弟子也即刻变换了位置,众星拱月般将她与水夫人护在中间。
李义脸色一沉,身后八名金鳞坞高手立即出招迎敌,他们用的是链爪,八道细长铁链破空挥出,连着八只尖锐锋利的铁鹰爪,上下左右,四面八方,角度之奇、攻势之猛,犹如群鹰围猎,袭向来者身上八处要害!
若是让这八道链爪锁住,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就要当场被撕成碎块!
却不想,鹰爪齐齐扑空,铁链也未能追及玄衣人的身形,只见他纵身而上,复又折腰落下,目光与刀光几乎同时杀到了李义头顶!
距离如此之近,下刀如此之快,李义只来得及向后掠去,手中链爪化作寒芒飞射而出,直取敌人头颅,哪知对方矫若游龙,凌空旋身避过攻击,脚尖在铁链上一点,借力一个飞身,落在那顶青罗小轿的轿顶上。
直到此刻,水夫人提起的一口气才呼出来,她从程素商身后探出头,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形貌。
玄衣皂靴,鸦发白面,三十以下年龄,身材瘦削如刀,眼神也跟刀一样锐利。
水夫人从未在景州地界上见过这般人物,她伸手压住了程素商的剑柄,开口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白眉山下不动干戈,远来皆是客,无论阁下与李帮主有何恩怨,既在敝庄山门外,望予外子三分薄面。”
玄衣人笑了一声,随即面色立变,轻叱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官秉公办事,莫说一座白眉山,到了任何一地、见得任何一人,谁敢拦我?”
水夫人心里猛跳,又听他道:“水夫人,本官正是看在任庄主的面子上,才没等此人进了庄再动手缉拿,金鳞坞有通贼作乱之嫌,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话说到这里,再看那把寒光凛冽的宝刀,水夫人总算知道他是谁了。
惊怒不已的李义也勉强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道:“尊驾可是姓裴?”
“原来你也算个聪明人。”裴霁一挑眉,冷笑连连,“怎敢做糊涂事呢?”
李义愕然,心头火似被一盆冷水浇灭,这下当真是糊涂了。
金鳞坞的底细着实算不上干净,祖上是水贼出身,好几代人都以漕运走私营利,后来改邪归正了,李义的老子又眼瞎犯浑,朝廷若要追究,少不了喝一壶。
可裴霁不翻旧账,点名说他通贼做乱,这就大为冤枉了,自打新朝建立,李义就夺权上位,把犯浑的老子幽禁在家,至死没放他出来,其余那些冥顽不灵的老东西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年都给那脑满肠肥的知府“上贡”,只恨表不够忠心,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裴大人,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
他的话没能说完,裴霁似已耐心告罄,足下一蹬,飞身一纵四五丈,刀光恍若天河倾落,朝着李义头顶劈下!
李义大骇,链爪横举过顶,却是应声而断,好在这一下为他争得了一线生机,顺势就地一滚,刀锋贴身而过,触地一刹即转如月,带起白虹再扑李义咽喉!
“铮”地一声,刀剑相撞,竟是程素商横剑挡在了李义面前。
裴霁正待开口,背后寒意乍起,想也不想便折身出刀,却是眼前一花,刀刃竟纹丝难动,再定睛看去,见到场上多了一个人。
“官府办差,确实不必遵守江湖上的规矩,但人命不可轻贱,阁下不允李帮主辩驳,又不给出铁证,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说不通、行不过的。”
语声慈和而不失威严,中气尚足,浑不似垂垂老矣之人。
可他的确是一位老人了。
一身锦衣,上半张脸被白铜面具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嘴角微垂,须发皆白,身材也略有发福,不复当初的精壮劲瘦,腰背倒是挺直,未见佝偻之态。
这位名震江湖的白衣太岁,全身上下怕是只有两处还算年轻,一是那双眼睛,二是那双手。
裴霁的刀锋正在他手里。
第五十五章
景州有两大禁令,裴霁甫一现身,就将之犯遍,浑然不将卧云山庄放在眼里,似将不知僧的明言暗示忘了个一干二净,行事可谓恣肆,在场诸人或惊或怒,各自警惕之余又有敌视,却是正中裴霁下怀。
本性使然,裴霁说话做事都不甚圆滑,心里压着大石,再让他去逢迎谁,只会适得其反,退一步讲,就算他收敛脾气,等到拜庄时亮明了身份,这些人绝不会真心接待他,就连那任天祈,碍于江湖庙堂之争,也不会明着帮他。
左右是要遭人忌惮,倒不如先声发难,昨夜在火宅偷听水夫人与程素商说话,裴霁记下了“李义”这个名字,回来一想,此人应是兴州金鳞坞的现任总瓢把子,约莫四十来岁,武功挺好,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差,倘若没有记错,那边的密探曾递交过他与地方官行贿贪渎的情报,可见是个有野心且会钻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