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庭花(9)
我:「……」
头皮发麻,周身恶寒,寥寥几句我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不由麻糟糟地难受起来。
突然想到入宫第一年德夫人曾嘱咐我的话:「去熙和宫淑贵人那里时,切莫不要带荤腥等吃食。」
当时天真懵懂,觉得淑贵人应是喜食素的,可如今想来,当是她遭逢大劫,每遇荤腥便想起那陪伴自己多年却惨遭烹食的侍女吧。
这世道果然艰难。我身在深宫,锦衣玉食犹嫌不足,殊不知民间百姓,却连活着都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的。
念及此,我于内心更加鄙视吕继了。
一朝国主,得黎民百姓供养,却贪恋男欢女爱,不以江山社稷为念,呸,这样的男子,又怎配为君?
若实在勉强,您给好人腾个地儿行不行?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皇后深敬文夫子之大义,下旨以太傅之仪将她厚葬,而雀知在她入葬时哭得几番晕厥,清醒之后,便像变了一个人。
十四岁的她,端慧知礼,谨言慎行,成了一个真正的皇室公主。
这后宫的二愣子,终究还是只剩下了我一人。
其实我也不想再做愣头青了,我想读史书学治国,争取能做皇后身边的小智囊。
皇后实在是太辛苦了。
可做智囊哪有那么容易,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夜里信誓旦旦,早晨拿起书本便犯困,倒是我身边的小春,知书达理,谈古论今,一言一行之间颇有宫中女官的风采。
云夫人被打了二十大板之后,像朵遭了霜打的娇花般迅速枯萎了下来。
吕继放心不下她,搬进了宸元宫与她日夜同住,这对病恹恹的痴情鸳鸯,竟还歪打正着地如愿了。
真是——一言难尽啊。
胡夏国欺人太甚,皇后自安葬了文夫子后,便命李清献领兵在胡夏边境将胡夏人狠狠敲打了一番。
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雷霆手段,我大凉昌的皇后可不是吃素的。
可是凉昌地大物博,五国皆眼馋得很,胡夏人老实了,南楚又来生事。南楚人素来最善用阴谋诡计,竟不知不觉地在凉昌后宫中安插了好几名奸细。
这些奸细狗胆包天,暗中传递消息不算,还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寒夜,意图刺杀太子。
也是巧了,那日皇后与龙知商讨朝事直到亥时才散。
龙知离开万华宫后,皇后恐他冷,且又腰酸背痛想出去走走,于是亲自拿着一件大氅追了出去。
可谁料,在甬路拐角处,蒙着面的奸细猛然蹿出来,恶狠狠地朝龙知挥起了钢刀。
眼见着太子近侍顷刻被砍,皇后也乱了心神,电光石火之间,她厉喊一句「有刺客」,然后飞扑过去以身挡刀,将龙知紧紧护在了身后。
那寒森森的刀急速落下,虽因骤然的变故落偏了,却也生生削掉了皇后的半只左手。
待宫中护卫赶到时,自知事败的奸细立即服毒自尽,而皇后单膝跪地,血染凤袍,她颤巍巍地朝吓傻了的龙知伸出了完好无损的那只手,面色惨白如霜,慈笑若观音。
「生在帝王家,血可流,泪不可流。龙知,不哭。」
清冷的月色下,她强撑着精神对凉昌国的储君缓缓说。
第11章
皇后受伤的消息,宛如惊雷般将朝堂内外炸了个粉碎,昔日那些对皇后参政颇有微词的大臣们,再不提什么「牝鸡司晨」的糊涂话了。
他们人人忐忑,个个忧心,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宁。
真是可笑呢,当初吕继遇疾时,这些臣子们也没这样啊。
「无碍的,你们都且放心,吾无碍。」
皇后不听话,纵使御医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可她却在休息了两日之后,便再次强撑着起身批起了折子。
德夫人眼含热泪,带着我们「呼啦啦」齐齐跪倒在皇后脚下,她颤声高呼:「请皇后保重凤体!」
「请皇后保重凤体!」
「请皇后保重凤体!」
皇后望着眼前这一群忧心忡忡的弱质女子,不由得一阵语塞。半晌之后,她自知拗不过,轻叹一声,幽幽地将朱笔放下:「好吧,那吾今日便再偷偷懒。」
其实不是皇后要刻意博个贤名,而是实在有太多的事务需要她去处理。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朝臣们再有才能,也有很多事需要帝后定夺。可吕继的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即便有那么三两日好的时候,也有很多棘手之事是他拿不了主意的。
唯有皇后。
唯有皇后,才是我凉昌真正的定海神针。
晨起去给皇后请安,我去得早,时常能看见皇后她穿着素衣,拿着朱笔,端坐在书案前,凝眉在纸上写着什么。
小窗月色,霜冷天寒,幽黄的烛火之下,她的神情那么专注,那么严肃,而她戴着铁护掌的左手,是那么地刺目。
是生生能将人疼出血的那种刺目啊。
是我大凉昌的铁掌皇后——阿扶。
我决定让鹰知长大后成为一名将军,一名可以挥斥千军护佑江山的铁血将军。
于是,我让我爹花重金寻遍天下,找了几位精通马术、枪术和奇兵遁甲的奇士入宫。
没想到,三岁的鹰知居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拿起先生为他特制的小木刀一顿乱挥,瞬时就将我精心培育的芍药花砍了个七零八落。
「杀、杀、杀——」
果然儿子肖母,他也又虎又愣啊!
景和七年冬,一直病病歪歪的云夫人殁了,吕继为此伤痛欲绝,也堪堪丢了半条命。
云夫人病重那日,我们都去了宸元宫,毕竟相识一场,她行将就木,众妃嫔的心情也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