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2)
「好好活着,别,别想着报仇。」
她走了。
背着一身的脏污,被烂席一卷,随意扔在哪个乱葬岗。
隔日楚诵来找病倒的我。
他摸摸我的头,说:「这事是为兄处理不当,为兄向你道歉。幸亏你与父皇眉眼极为相似,你生母的事才没牵连你。」
我紧绷着:「母妃是无辜的。」
大皇兄叹口气:「嘉儿,这后宫这天下,无辜的人太多。」
「你还是好好养病,为兄会将你生母好好安葬,每年清明让人多烧纸钱。打起精神来,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他带了许多好东西给我,其中就有上百斤银丝炭和一根千年人参。
我虽与父皇长得像,但宫里流言蜚语不止。
奴才们一见我就窃窃私语,有些甚至当面说我不知是母妃与谁生下的野种。
那个冬天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彻骨的冷。
就算是红彤彤的银丝炭,也无法让我的心暖和起来。
或许卑微的人,命就是贱些。
小柳天天给我塞好吃的好喝的,母妃四九那日,我身体好了大半。
宫内不能烧纸,我亲手制作了一个铃铛,写了母妃的名字生辰。
据江南风俗,四九那日若能将铃铛挂得足够高,便能招来逝者亡魂入梦。
御花园里有一棵千年古树,我准备将铃铛挂那上面去。
结果在甬道里遇到了前呼后拥的楚瑶。
她从软轿里探出头,一脸鄙夷:「你生母做出那等龌龊事,本公主要是你,趁早悬梁自尽。转过去别让本公主看见你的脸,本公主嫌脏!」
第4章
我挺直腰杆:「六皇妹,我亦是父皇的公主,你当叫我一声……」
说话间她已经下了软轿,抬腿往我膝盖上狠狠一踢。
我脚下一软,跌坐在雪地里。
她抬着下巴,用鼻孔看我,带着鄙夷又自得的笑:「你不会真的以为公主和公主都是一样的吧?」
「滚开!」
侍从们一窝蜂上来,将我跟小柳挤到墙根。
我的脸被狠狠擦在粗糙的墙壁上,拉出长长的血道。
公主和公主,其实有天壤之别。
不受宠,在这深宫之中是原罪。
小柳死死拽住我,要我晚些再去御花园。
我们等了半个时辰再去,听到一阵喧哗。
是楚瑶贪玩跑到了湖中央,奴才们慌乱追随,结果冰面裂了,她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她号啕大哭,奴才们手忙脚乱营救,然而他们越往前,冰裂得越快。
我站在大树后,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小柳咬牙切齿:「老天有眼,贵妃栽赃咱们娘娘,这会报应在她女儿身上了,最好淹死她。」
我解开身上的披风往前走:「我得去救她。」
「殿下您疯了,您忘了刚才……」
这么多奴才,楚瑶死不了,顶多受点罪。
可我,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走到兰贵妃身边,走到父皇眼前的契机。
楚瑶被我毫发无损地救下,我自己却掉入冰湖,发起了高烧。
迷糊间我看到了母妃,她目光满是悲悯和担忧:「嘉儿,你为何不听我的话,好好地、安静地活着?」
我哽咽难言:「母妃,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活着太难,我需要一些信念。」
「让那些要你性命的人付出代价,便是我活下去的信念。」
母妃消散了,兰贵妃和父皇来看我。
她装出贤良模样,轻轻为我掖被角。
我闭着眼死死握住她的手,一声声地喊:「别走,别丢下嘉儿一人……」
兰贵妃暗暗挣脱,可我握得极紧。
几个回合后,我缓缓睁开眼,看清是她后,松开她的手,极尽哀婉:「嘉儿认错了。」
我的目光转向父皇,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滚:「父皇,您是不是厌恶嘉儿?」
「嘉儿已经没有母亲了,嘉儿不想再失去父皇。」
我哭着捧住自己的脸:「父皇您仔细看看,嘉儿与父皇长得很像的,嘉儿不是野孩子,嘉儿不是……」
我弱弱地去牵他的手:「嘉儿会对皇弟皇妹们好的,嘉儿还是有些用处的,父皇不要嫌弃嘉儿,不要处死嘉儿。」
父皇神色动容,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伸手搂住了我。
「好孩子,你是父皇的女儿,是大楚的五公主,谁敢说你不是,父皇拔了他们的舌头。」
我眼泪滚滚:「可嘉儿的确是没有母亲的孩子……」
父皇拍拍我的背:「怎么会,从今往后,兰贵妃便是你母妃。」
第5章
我与楚瑶生辰只差三天,又舍身救下了楚瑶,兰贵妃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教养我。
我如今既然已入了父皇的眼,面子上的事她总要做好。
是以锦衣玉食从不短缺,也让我与楚瑶一起上琴棋书画的课程。
楚瑶经常嗤笑我:「果然是贱人生出的贱种,你跟你死去的生母一模一样。」
「我劝你安分些,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来丢我和母妃的脸。」
只是面上虽然风光,里子却不知受了多少罪。
兰贵妃有的是刁钻折磨人的法子。
比如制衣的都是好布料,却被浸透了一沾就痒的鱼尾葵汁液。
她让我在中秋宴这样的大场合穿着,痒得钻心,我不能脱也不能挠,一场宴席下来汗如雨下。
又比如让我为先皇后抄佛经,是正常的卷数。
不过毛笔的笔身是用铜烧制的,异常沉。
几卷佛经抄下来,手腕都要断了。
更别说我若是风寒,奴才们便往我饮食里添寒凉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