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11)
她似乎不怎么意外,竹箫搁在嘴边又清越地响起来。千音阁内丝竹管弦受了箫声召唤,又一齐奏响,大有昆山玉碎之感。
吹了半曲,闻凇又蹙起眉。竹箫又从唇边拿开,乐声又一次停歇。她问:
“怎么死的?”
香兰回道:“听说是用一根金簪子,扎破喉咙。血流了满地,当时就死了。”
闻凇冷笑一声,语意嘲讽,道:“那他死的还真容易。”
她彻底放下竹箫,起身行至窗边。几个收拾琉璃渣子的宫女加快些动作,生怕扎了她。
“我还当邝萤是什么厉害角色呢,这还不过一年,他就这么死了?真是枉费我帮他坐稳楼主之位的一番苦心……不过他那名字取的还真应景——流萤一只,朝生暮死。”
一直默不作声的芙蓉忽然问道:
“公主,那要杀了沈羡亭吗?”
“杀他做什么?父皇和兄长如今都盼他回来,我现在杀了他,是要同他二人作对吗?”
闻凇不悦地皱眉,对芙蓉的莽撞生出一点愠气:
“我可不似兄长那般宽容大度——沈羡亭的生母是因为给兄长下毒才遭厌弃,如今还在饮醴宫里关着——可纵使我不愿认他,只要父皇和兄长乐意,我不认也得认!”
“是……奴婢知道了。”
“沈羡亭如今在哪儿?”
香兰道:“早不见了……估计是回骊山里去了吧。”
“那就不要管他了。”
今日又下雨,雨水一多就让人觉得心烦意乱。闻凇不再看那窗外的雨幕,回过头,又问:
“那弃月楼的新楼主由谁坐了?”
“不知道,”香兰轻声说道,“毓灵真人仍在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来;可弃月楼除她以外也再无人能掌楼主之印——如今已乱作一团了。”
闻凇扬起一侧眉毛,轻轻点头,浅浅笑道:
“好好好,那邝萤的死也不是全无意义。我错怪他了。”
香兰小步上前,跪坐在她身侧,小声问:
“公主,弃月楼如今群龙无首,咱们今后……”
“不管了,”她以手撑着额角,长叹一声,“蠹众木折,弃月楼早就从里头烂完了。”
“管不管的……没甚区别。”
第65章 骊山北“沈羡亭没有让我留下——”……
骊山北麓。
纵使长安的气候不算苦寒,可入秋后也愈发萧瑟凄冷。骊山的树木近来后逐渐枯黄,漫山遍野都是干枯的木叶。
皮靴子踏入落叶之中,每一步都伴随着“咯吱”的声响,随即陷入一片干瘪的柔软。辛晚楼跋涉其间,不知春沉重地坠在肩头,她平白在秋季想起骊山的大雪。
冬季的积雪也是这样,每一步都簌簌作响,令她的脚步陷入柔软。
载雪居的屋顶一点点地出现在眼前,随着她的脚步如同在骊山顶上缓缓生长出来。枯叶碎裂之声顿时止息,辛晚楼停在原地,心里忽而有些发怯。
她究竟是怎么又回来了呢?
她第一次踏入载雪居时心里只盛一腔孤勇,即便可能丢了性命也未曾畏惧。可如今她是怎么了呢?她害怕、忧惧,心里生出一点“近乡情怯”的奇怪感受。
秋风顿起,风里的沙尘迷了眼睛。辛晚楼抬一只手臂在面前挡着,顶着风继续向前走去。直至载雪居门前,那风才终于被这座不大的建筑遮挡。辛晚楼盯着门板站了许久,敲门比拔刀更需要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起手——
“啪——”
屋门自内推开,辛晚楼连忙后退一步,险些让门板砸了脸。猛一抬头,她瞪大双眼,与屋内走出的那个锦衣男子四目相对。
那人没说话,自看她第一眼开始就冷了下来。他那过于深的眼窝含着冷冽的怒意,目不转睛地,像是在等她开口。
“解休……我……”
满腹的话如今一个字都讲不出来,思绪成了纠缠的线团,乱得找不到头。辛晚楼低头瞧着自己鞋尖的尘土,死死咬着下唇。她希求解休能先开口,她便能顺着他的话剪开那缠绕纠葛的线团,寻着一根线头提纲挈领起来。
她是说不出什么了,可解休却一直一言不发。这种感受就如同被绑在刑场 ,明知脑袋迟早要掉,可头顶的铁斧却悬在半空不动。这种煎熬足够杀了她了。
“我……”
她张开口。
“对不起……我是……不该来的吧……”
她停顿许久,可解休依旧沉默。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她的局促也被揉碎在风里。
“我只是想来看他一眼……看过……看过就走了。”
她再讲不出什么了。
直到此时,解休方才从鼻子里闷出一声冷笑。
“你是该看他一眼,看看他被你害成什么样了。”
解休愤愤地侧身,在门边让出通路。辛晚楼微一点头,极轻地又说一声抱歉,抬脚踏入载雪居内。
没走几步,辛晚楼就踯躅在又一扇门外,隔着门板能听见许少央轻而柔的低语。她知道那个人就在门后了,可歉疚与隐忧却冻住了她,连呼吸都被夺走了。
她握着门把不敢动作,解休直接绕过她,一把将门从外推开——
“好好看着。”
他冷声道。
房间里有些昏暗,只点了一根蜡烛。那烛火因解休开门携来的风而被扰动,四下摇曳,火烛的光晕也随之在墙面上晃动。
床脚的地面上靠坐着一个人,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层叠的衣物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他一直闭着眼,直到屋门打开的声音惊动了他。随即目光渐渐上移,余光里瞥见一点紫色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