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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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来的风筝?
闻凇脚步一停,身后踏歌之声即刻止息。她循着风的来向往山头一望,那里正站一个红衣的姑娘,身后同一个白衣的男人。
那红衣姑娘脸上闪过一丝疑虑,不明所以地瞧着他们,手里还攥一截垂在地上的风筝线。闻凇难说自己心里是否不悦,便将风筝递给芙蓉,说道:
“拿去还给她,让她离远点放。”
芙蓉接过风筝,正要往山上走,诃息身旁那个结实矮小却又多事莽撞的小侍女忽然用蹩脚的汉话问道:
“居次,那个是不是之前那个……舞雩殿那个?”
舞雩殿?
闻凇指尖一紧,又扯住已被芙蓉捧在手里的燕子风筝。
宫中的教习嬷嬷担心诃息与她的侍女用色然话说些不该说的话,时常训斥。闻淙无奈,便要求她们无论何时都要讲汉话。
此话一出,诃息神情平静,可却不由惊动了一旁的闻凇。她听闻自己与那个没见过的六哥长得很像,于是便眯起眼睛看那远处的白衣男人——
像吗?
似乎是有一点的。
诃息没说是或不是,只朝山坡上那人招招手。闻凇见她动作,一下便知答案如何,愈发觉得世间万物无巧不成书,竟能让她在此处遇见那人,还恰好让她捡了他的风筝。
那风筝线断了,可倒是将一头牵在了她的手上。
闻凇不由轻笑,又从芙蓉手中拿过那风筝,对她说道:
“把那两位请下来。这东西,让他们一会儿去我马车上取。”
芙蓉不知她为何忽然如此,可纵使满心迷惑,但也只能低头应下,道:
“是,殿下。”
芙蓉说着就转身往山坡上去,一会儿便至。
想不到世间巧合如此,闻凇越想便越觉有趣。她转过头,一手捏着风筝,一手拎起自己红色的绫裙,缀了珍珠的丝履踩在骊山的尘土之上。踏歌之声随她脚步又悠扬地唱起来,清越婉转,在骊山的山谷中回荡。
山路渐窄。远远地,她已将二人抛之脑后了。
第73章 见秋菊又一位殿下。
辛晚楼不认得拿着风筝的那个女人,却认得她身后那个。
那是那位色然大公主,在梁王府外见过的那个。
她一时不敢想她身前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去马车上拿?”
辛晚楼看向面前那个粉衫女子,这女子是那华服女人的侍女,可穿着打扮也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比及的,简直比一些平民家的官小姐都要阔气。见她疑惑,粉衫女子朝她矮身一笑:
“我家殿下想见您二位一面。”
殿下 。
又一位殿下。
辛晚楼顿时警觉起来,霎时便知此中必定有诈。她拉过沈羡亭,就要回山的另一侧去,一口回绝道:
“我同你们殿下道个歉,那风筝我们不要了。”
她一拽,身旁人却不动,她惊诧地仰头看向他。
沈羡亭仿佛被施了什么咒一般,僵在原地并不动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蜿蜒山路上行进的队伍,瞧着为首那个黄衫红裙的华服女人。那女人手腕上套着一串茱萸果串成的手串,手里还捏着那个燕子风筝。
公主仪仗里响起悠扬的踏歌之声,那些打着拍子的宫人们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粉衫女子回头,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山下队伍。她丝毫不急,也轻轻地同那踏歌之声哼唱起来。
辛晚楼仰头看着沈羡亭,觉得他的灵魂没有留在这副躯壳里,而是随着踏歌之声逐渐远去了。她正要将他拉回安全的人间,他却忽然愣愣道:
“好啊。”
粉衫女子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沈羡亭转过头,看着那粉衫女子。
“风筝……还是要的。”
*
骊山的秋景比之长安城内更加浓烈而恢宏,长安城内楼阁繁多而秋意便少,繁华与自然总要有舍有得。闻凇伴着踏歌之声跋涉许久,终于于骊山顶上受老僧教化、为大靖祈福后又往山下去。
骊山只生几株渺小野菊,而那天门挂彩、十丈垂帘之类的菊花是需要呵护的娇贵玩意儿,骊山上生不得。可许是因为她要来此登高,不知是谁的注意,竟有宫人提前将那些秀丽名菊栽种一路。本是为讨好她,可却惹得她心里不悦,立时要求将这些金贵花朵尽数烧毁。
火焰燃起,闻凇心里终于顺畅,便施施然下山去。她那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正停在山脚下,芙蓉抱剑在门外守着。
芙蓉怀里抱一把没见过的刀,正是那红衣姑娘背着的那把。
“殿下——”
“人呢?”芙蓉正行礼,不等她起身,闻凇便问。
“公主,在里边。”
“好。”闻凇提起裙摆,登时往马车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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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刀——”辛晚楼肩上一轻,不知春登时被沈羡亭卸了下来。她正抬手去夺,却被他一把搡进马车之内。
沈羡亭将刀丢给芙蓉,自己一手掀起门帘,跟在她身后矮身入内。
“你作甚卸我的刀?”辛晚楼惊诧而恼火地问道。
沈羡亭淡淡地看着她,轻声说:
“你想带刀见面昭华公主吗?”
“昭华……”辛晚楼神色一紧,霎时觉得浑身发冷,“昭华公主?!”
沈羡亭一掸衣摆,在马车里寻一个角落坐下。他应是累了,立时靠在车厢之上,抱着手臂闭上双眼。辛晚楼见他这样,便知问也白问,于是没再多话,只怀揣一颗忡忡忧心等那位古怪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