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79)
辛晚楼看着沈羡亭渐渐睁大的双目,说道:
“这是高吟吟在地牢里交给我的,说要我帮她在她死后烧去。”
她轻轻压上沈羡亭的手背,指尖轻轻摩挲几下,说道:
“我们今日烧了它罢?”
沈羡亭沉默地看了那绣卷许久,指尖在九色鹿红色的眼珠上划过。
他没说话,可辛晚楼知道,他是答应了。
二人一同从秋水阁走出,转入一处人迹罕至的院中角落。辛晚楼随身带了火折子,先将那绣卷平摊在地上,合掌快速地念几声“怪罪”,便“哧”一下,将那鹿王本生图自边角点燃。
火舌霎时舔上那柔软的织物,飞快地朝织物中央蔓延。空气中弥漫着蚕丝燃烧的气息,黑灰的烟尘扬起。
辛晚楼蹲在地上静静凝视着火苗不住跳跃,高吟吟的一切罪恶似乎都随着火焰的燃烧尘归尘、土归土了。
正在此时,她眉头一皱、随即睁大双眼——
辛晚楼飞快地捡起还未燃烧的织物一角,猛吹几下,可火苗未减,她又将织物在地上反复地摔几下,几步上前跺去火焰。
“里头夹着东西……”辛晚楼将那救下一半的绣卷拿起来,两层织物间果真夹着几张边缘烧得焦黑的纸张。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拿出来,那些纸张之上似乎涂了东西,才让它们不至于被火焰迅速吞噬。
那些纸张上尽是字迹,仔细一看,俱是信件。
“信……高吟吟怎会将这种东西藏在织物里,险些烧了。”
“幸好还剩一半。”
雪白的信纸散落满地,二人纷纷捡起。辛晚楼飞快地扫视纸张上残存的文字,愈看心里愈冰寒。
“翦水……”、“梁王”、“往……雀台夺凤”……
“吟吟吾爱”。
……
纵使那纸张只剩残片,辛晚楼仍旧从其中看出几个令人心惊的文字。
虽无落款,可却能从字迹之中窥得此人身份——
细骨遒劲、撇捺颇长。
“这是,当初雇我去载雪居……杀你——那人的字迹。”
辛晚楼惊诧万分,她缓慢抬头,朝沈羡亭望过去。沈羡亭手里也拿一张纸片,久久呆立,神情却很淡然。
他久久凝望着纸上字迹,连辛晚楼凑过去也恍若未知。
辛晚楼低下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信件开端三字,一字烧去不存,余下两字乃为——
“……流雪”。
照流雪。
辛晚楼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沈羡亭垂下的双眸此时才如冰层碎裂般透出几分哀戚,不过那隔世的冰层太厚,其下深潭般的悲哀也只溢出几不可察的些许。
他微弱地冷声一笑,喃喃低语:
“闻淙……闻淙……”
他点点头:
“闻淙。”
辛晚楼有一个瞬时觉得他要猛地将手中纸张攥去了,可他没有。他似是连这般心力都没有了,指尖微微一松,便让那纸片如白絮般飘落下去。
他丢下辛晚楼,如伶仃的幽魂一般转身而去。
第108章 木簪子闻凇近日依旧忙碌。
闻凇近日依旧忙碌。
梁王遇刺、梁王妃被斩,清河郡主因病暴毙……诸事虽说令太子殿下婚仪推迟,可闻凇却不得不因此担负起葬仪之事。
红事变了白事,闻凇心里烦躁之余,不由也感慨起来。
她私下寻了楼观台的道士卜了一卦,那道士说得委婉,只说大靖闻氏阴气氤氲、阳气式微之态,到了今日,稍显颓唐。
他观天象,乃道闻氏族中一星光芒过盛,其光之灼灼,荫蔽其下、而吞噬其上,闻氏以全族气运供养一人,乃成今日阴盛阳衰、阴阳不和之态。
闻凇似懂非懂,也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闻氏一族气运不济之事她却深以为然,就连靖帝——前些日子有大安之象,可近来身体又渐渐不好,甚至比先前更是不如。闻凇心里大逆不道地想到,恐怕陛下……也就在今年了。
闻凇心里暗自觉得事情许有蹊跷,尤其是那位清河郡主——先前忽然抢了她的相公,刚刚定亲就突然暴毙。那位大理寺的梁宴青看来是没有尚主的福气,从驸马成了仪宾、又从仪宾成了鳏夫。如今莫说将他塞回给闻凇,就算是随便推给某个官员之女,怕也是要遭人嫌弃了。
闻凇已许久未去过千音阁,早已心痒难耐。今日香兰特意寻了几个乐师来她殿里弹些小曲,可闻凇忙得不可开交,连乐师弹错的失误都未指出来。
香兰上前探问,刚走至她身后
,闻凇便说:
“将先前给哥哥婚仪拟的宾客名单拿来,梁王葬仪依旧用那个便好”。
“那色然单于——”
“他和他那又是妻又是娘的阏氏必须来,此事容不得他们色然置喙。”
闻凇干脆道,随即,将手中纸折重重拍在桌上。
几日后,梁王葬礼之上。
闻珏生前性格和善、与人交好,即便不看他那陛下幼弟的身份、仅凭自己,为他送行的人也将梁王府踏得水泄不通。为他送葬的人就如同当日观斩高吟吟时一样多。
闻凇一身素白的丧服,发上只用一支木簪、配发间一朵若隐若现的雪白梨花。她儿时也受过这个叔父的宠爱,虽说长大后二人来往甚少,可她仍旧因旧情而暗觉悲哀。
而高吟吟,她实想不通那般孤僻疏冷的一个人、又同闻珏是一对令人艳羡的鸳鸯眷侣,为何就忽然因一个未过门的妾室将亲夫杀在共枕之时了?
高冲受了牵连,太子殿下秉公执法,斩了他全族男丁、女眷尽数流放岭南。如今的宰相换了一位,姓梁,乃是梁宴青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