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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18)

作者: 都了 阅读记录

他拣起一张丝帕,将死去的蜘蛛从自己手心里擦掉,随即将那帕子丢进火炉里:

“懂了?”

沈羡亭低下头,忽而笑出一点响动,道:

“懂了。”

邝萤蹙眉。

“当年是看在你疯了的份上,弃月楼才留你一条性命。沈羡亭,可你若再不疯了……欠我弃月楼的二十一条人命,足够让我剐了你。”

邝萤语气轻盈,仿佛那些嗜血的字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的。

“我已立誓不在阿父丧期杀人。今日便放了你,算是与阿父积阴德。你最好在骊山里藏好了,若是叫我在骊山以外的地方见到你——”

邝萤顿一下,声色泠泠:

“那便把命还回来。”

*

烟气弥漫。

葬礼总是离不了火,不论是燃烧的纸钱、或是氤氲的线香,又或者说,是焚烧骸骨的炉火。

宇文岱的尸身按照他生前意愿进行火化,此时正被搁置于墓穴之中,其下是熊熊火焰。

火光冲天,将周围的积雪热得尽数融化。地面上跪着的弟子都有些狼狈,冻土与积雪融化后和成了泥,渗透了他们白色的孝服。

火光后,千济堂大堂主褚灵蓁一身黑袍伶仃而立,她身材瘦长,在人群中显得有点单薄可怜,与她在千济堂坐镇的样子大不相同。

褚灵蓁面无表情,看着火光中的棺椁一点点消失。从点火到彻底火化,中间一个时辰的时间,她从头站到了尾。

火光熄灭,弃月楼弟子上前捡骨。

她叹口气。

“走罢。”她对身后千济堂侍人说道。

侍人觉得有些奇怪,大堂主二十岁就参破尘世,从此只稳居高堂,江湖之上鲜少露面,千济堂外事宜多由二堂主打点。他未曾听说大堂主与弃月楼的宇文楼主有什么往来,可他日前暴毙,闭关多年的大堂主竟在二十年内第一次外出,没日没夜赶了几日的路,来到了千里之外的长安城。

上位者的恩怨不是他可以置喙的。他只想想,如此而已。

褚灵蓁的车马宽大而阔气,前有八匹高头大马拉着,内里如一间小屋子一般。为了此次来弃月楼奔丧,千济堂特意选了八匹黑马,马车也选了外观最素净古朴的一辆。

侍人替她撩开门帘,褚灵蓁俯身而入。

一入车内,褚灵蓁瞬时如卸了气力一般,无力瘫倒在椅上。她一手撑着自己侧脑,恹恹地朝窗外看去。

窗外天空仍旧灰黄昏暗,空气里是焚烧的纸钱与棺椁的味道。

“阿岱……”她喃喃道。

“阿岱?”

年轻女子的声音冷冷地从她头顶出现,她未及躲闪,车顶上便翻下一个黑影。瞬时,她颈间闪过一阵冰寒。

“你与宇文岱是旧相识啊?大堂主。”

褚灵蓁垂眸,看见自己喉间一把银白长刀,刀刃上是频繁使用的细细磨痕。

执刀的那只手细白而小,与她的声音一般,属于一个年轻女子。

她不认识这等人。

“不知姑娘找我所为何事?姑娘有话想说,可直接向千济堂递帖子,而不用大费周章藏进我的马车里、在车顶上挂几个时辰——”

“——怪辛苦的。”

女子轻声一笑:“大堂主倒是体贴。还望大堂主一会儿在我问话的时候,也似现在这么体贴。”

“问话?”褚灵蓁笑道,“我还当你是来索命的,原来只是为了问我一句话。”

“想问什么递帖子就是,何必如此呢?”

女子并不理睬,长刀在她喉间紧了紧,褚灵蓁瞬时感觉到一道刺痛的重压。

“我只问一样——”

“翦、水、花。”

褚灵蓁抬眼,呼吸粗重起来,道:“你是何人?”

“别多话——”女子长刀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刀口。

褚灵蓁痛得皱眉,却不敢动弹,她忍痛苦笑,道:“你是沈羡亭的人,还是毓灵真人的人?我可不觉得邝萤会在乎翦水花——”

“找死么?”女子撤下长刀,一把将她按倒在地。褚灵蓁重重摔在地上,疼痛未褪,女子已单膝跪在她背上,长刀横在她颈后。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多说一句,我切你一个手指。”

褚灵蓁受制于人,不再多话。

女子问道:“翦水花出自谁手?”

“不知。”

女子沉默一瞬,又道:“我若没有消息,说翦水花与千济堂有关,我是不会来的。”

褚灵蓁道:“千济堂拿不到秦岭雾凇。”

“我不知道你千济堂用了什么方法——许是在长安架个炉子——总之,我不信你的话。”

“姑娘信或不信就在姑娘一念之间,我的命倒是结结实实落在

姑娘手里。”

女子冷哼一声,刀尖瞬时顺着她右耳划过一刀。褚灵蓁痛呼,半个耳朵被一刀割下,只有前半仍挂在脸上。女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她的喊声变成指缝间透出的呻吟,被车马辚辚之声隐藏下来:

“翦水花,谁做的?”

她抓着褚灵蓁的发髻迫她抬起头,将她半个身子提起来,长刀又搁在她脖颈之下。

“大堂主,你定然知晓……”

褚灵蓁眼中含泪,耳朵处的鲜血顺着下颌流下来。她侧目瞧见那女子手中长刀刀柄处一个“不”字,后面文字看不清楚。

这是……

“不知春,”女子轻声道,仿若耳语,“你在看它?那我告诉你。”

褚灵蓁霎时警觉。

不知春,此刀可斩三千人。

她是白云司。

“我说会剁你手指、又说会杀了你……大堂主,现在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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