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90)
“那……公主如今——”
“什么‘公主’?那如今是大靖的昭王殿下!”闻淙冷笑道,“闻凇是个女儿本还能讨孤爱怜,如今成了王爷便只剩讨嫌……”
闻淙顿一下,脸上笑意霎时消弭。
“去……去趟襄王府——”
*
“你要我称你殿下还是陛下?”
沈羡亭仰面躺在躺椅之上,待宰一般将自己脆弱的脖颈连带跳动的脉搏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今日天色灰白,日色也惨白,风也冷。
闻淙轻笑:
“不如唤我哥哥?”
“你小时候常这么叫。”
“那是我僭越,”沈羡亭冷冷地丢下一句,起身注视他,“如今却不敢。”
“不敢?你胆子分明大得很。”
闻淙缓步而上:“你知晓什么了?”
沈羡亭冷笑一声,重新在椅上躺下,平静吐出三字:
“翦水花——”
他裸露的脖颈忽而被人死死扼住,涌入肺腑的空气霎时变得稀薄。即便沈羡亭身上功力再荒废,按下一个养尊处优的闻淙也不是难事。
可沈羡亭却是没动,由着闻淙掐死他一般。
“你同高吟吟……下翦水花……你手里一直有玉兰息……”
“你不拿出来……还……还让吕宥封锁庆山关……让解休拿不到斥息草……”
“为……为什么……你已经是太子——”
闻淙猛地松开他。
沈羡亭被他重重丢在躺椅上,手足无力低垂,费力喘咳。闻淙平静看着,温润的圆眼中如今只剩阴鸷狠厉,脸上带笑。
“孤是太子又如何……”
他俯身望着沈羡亭在椅上痛苦喘咳,神情淡漠。
“——不还没成陛下么?”
沈羡亭瞪大双眼,讶然地凝望着他。
他想过许多理由,都未想明白。可有朝一日闻淙亲自回答,却只是因为……
“只……只是如此?”
闻淙也稍惊诧,似是不解他为何想不明白,缓道:“只是如此。”
这世上无数的恶意都无理由,单纯地、只是恶意。
沈羡亭脸上的震惊转为呆滞,他呛咳几声,缓缓点头:“为了你这般的人……高吟吟真是白死……”
闻淙神色一凛。
“高吟吟?”他道,“果真是她……”
“那些信在你手里?”
沈羡亭只平静道:
“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那些信在哪儿……”
“你还真是疯了。”闻淙说道。
他冷笑一声,神情冰冷如蛇。闻淙转过身去,朝王府诸人喝道:
“襄王殿下得了失心疯,依孤看,就继续留在这王府里安心养病吧!”
他高声留下此句,便走出去。
乔柯守在门外,怀里抱着一把长刀。他看见闻淙迎上去,闻淙只道:
“孤念及手足,到头来却纵得他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辜负我心。孤至今日,依旧将先帝死讯隐而不宣、放着好端端的皇位不坐——倒是落得这么个兄弟反目的下场……”
说着,他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忽而便意味深长地望向乔柯。
“孤倒是许久没去探望沈夫人了……”
乔柯一怔:“沈、沈夫人?”
闻淙点头。
“去趟饮醴宫吧。”
他道。
*
沈静修鲜见地听到门外响动,沉静地坐于饮醴宫内等待。锁链落下,饮醴宫的大门几年里又一次打开,随即缓步走入一人。
她平静抬眼,看到来人容貌有些犹豫。那人她似见过、又似没见过。她想一下,脑海中忽然涌入一张俊秀的孩子面孔。
沈静修猜出来人,却依旧平静,率先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怎有闲心来此?”
闻淙倒是惊讶,想不到多年过去她竟仍能一眼认出自己。他发自肺腑地感慨她的灵慧,只道:
“孤多年未来探望皇后娘娘,心里有愧。今日有闲,便来寻皇后娘娘叙个旧。”
“妾身早被贬为庶人,只是陛下宅心仁厚,还给妾身留一栖身之地,”沈静修此话令自己都心中发笑,却仍平静说道,“妾身早已不是什么皇后娘娘。”
“那孤便依旧称您一声阿母吧,”闻淙在饮醴宫内寻一张椅子坐下,“如同被阿母养在饮醴宫时那样。”
沈静修听闻此话冷声一笑,只道:“太子殿下折煞妾身了。”
“有何不妥,不是向来如此么?”
闻淙轻道。
“孤的‘阿母’是娘娘,而非孤自己亲生的娘亲——孤自幼不就是受这般教导的么?”
“殿下的生母已是皇后了,”沈静修看向他,似能从他身上看出吕泊宁的影子,“殿下的阿母,如今只有娘娘一人。”
闻淙玩味浅笑,伸展肢体靠坐在椅背上。他四下打量那空荡而冰冷的饮醴宫,目光落在墙壁上挂着的一把长剑之上。
“孤在饮醴宫过了三年,”他缓缓说道,“如今来此……倒颇为怀念……”
“只是当年的饮醴宫何等风光繁华,如今倒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闻淙不由一哂。
“是啊,”沈静修笑着附和,“殿下颇为得意吧……”
“嗯?”闻淙倒是意外地笑起来,“那阿母倒是说说,孤因何得意?”
沈静修的目光落在闻淙腰间那串玛瑙之上,抬手轻点。
“这个,”她缓声道,“三十五颗玛瑙珠。”
“世人皆以三六九为圆满之数,太子殿下因何却佩一串三十五颗玛瑙珠的珠串?如若妾身没记错……殿下幼时,佩的可是三十六颗的圆满之数。”
沈静修说着便放下手,淡然地看向闻淙,已是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