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95)
废后头七过后,前夜的冷雨终究是侵袭了沈羡亭本不牢靠的身子。连日的低烧让他终日恹恹的,愈发沉默寡言,再不似前些日子般异样地蓬勃。辛晚楼怜惜他,可心里却也暗暗松一口气。
她掐指一算,解休的假死药炼好怕也就在这几天了。他们谁都未曾同沈羡亭说过,只怕他不愿,便只打算临了那日再告诉他。
走了也好。她暗自想。
闻淙不顾诸大臣反对,庆州战事未平便将靖帝死讯广而告之,匆忙之下办了登基礼。他如今已是大靖名正言顺的陛下,这个没什么情分的弟弟已不是什么威胁,何况他病殃殃的、不知何时就会自己病死,便也未曾追究他祭奠沈夫人一事。
如今的襄王府冷清如荒宅,便也只有闻凇来看过几次,平日里出入的俱是宫里的大夫。
沈羡亭倒乐得清静。
他近日接连低烧,虽不算难受,但总觉得疲累。每日里除了服药饮食便是昏睡,偶尔醒来,便坐在阶上看辛晚楼练一会儿刀。
他还是想将破光七式的最后一式给她,照流雪虽已断了,所幸还有不知春。
他再三提过之后,辛晚楼终于在某个午后松了口。他以袖掩口,低低地咳几声,便站起身,拿过她手中的不知春。
照流雪并没有这么重,不知春对辛晚楼这般身量的女子还是重得出奇了些。沈羡亭刚将它接在手里便顿了下,忽而想起这刀原是哥舒拏云的旧物。
他有些感慨,无奈苦笑。
“最后一式,就名‘破光’。”沈羡亭右手握住不知春,平指向眼前虚空。辛晚楼不知他要劈什么,忽而便见他双目一凛,刀锋微闪,便已飞身出去。
沈羡亭此式恰有凌波之感,只见他转瞬已至辛晚楼身前,动作快如虚晃,随即反手一刀劈出。
她不由双目圆睁,飞身躲过。那刀刃却丝毫不止去势,径直往她身后袭去。不及辛晚楼看清,那一式破光已劈在院中一株百年古木之上。
辛晚楼乃是一惊,只见刀刃不曾入木,不知春在他手中一扬,那古木之上便显出一道极深的豁口。二人
在树前静默半晌,“咔哒”一声,古木缓慢自豁口处弯折,应声而断。
“嘭——”
满树碧绿橙黄的果实尽皆摇落,古木坠地震起满地灰土。辛晚楼呛咳几声,在烟尘中看见沈羡亭轻转手腕,将不知春收起。他捡起地上一枚果实,便递给她。
“长安的橘子吃不得的。”辛晚楼皱眉说道。
“真的?”沈羡亭偏不信邪,便将那枚橘子剥开,放入口中,果真酸苦。
他瞬时蹙眉,便将不知春塞给辛晚楼,转头回秋水阁四处找茶水喝。辛晚楼抱着刀意味深长地倚墙而立,笑道:
“‘橘生淮北则为枳’,看来,六殿下没学过啊。”
沈羡亭饮一口冷茶,握着瓷杯走出来,又在阶上坐下。他斜靠在廊柱之上,垂眸看着她。
“学过的,”他浅浅一笑,“只是忘了。”
两人正在此间说话,福绵匆匆自外走来。他先看一眼沈羡亭,最后却冲辛晚楼说:
“辛姑娘,弃月楼来信。”
“弃月楼?”她讶异道,“你同我说?”
福绵点头,便道:
“弃月楼拿了火余宫的一个女修士,说是前些日子放那九步蛇的。”
“姓秋。”
“秋倚鸣?”辛晚楼难以置信地说道,随即回头看向阶上的沈羡亭。
“是你让许少央抓她的吧?那日你叫许少央单独进了秋水阁,便是同她说这件事。”
沈羡亭浅浅一笑,并未否认:
“她已被弃月楼拿了七天,安长思还未去救她。想必安首领是要将她交给师姐随意处置了。”
“你不如趁早救她去。”
辛晚楼眉头紧锁,问道:“为何抓她,就为了让我救她?”
沈羡亭依靠在廊柱之上,缓慢而安静地喘息着,垂下眼睫望着她。
“不是你说,要娶我作你辛宫主的主君?再送你一个火余宫作陪嫁?”
辛晚楼被他此番话说得满脸害臊,霎时红透半张脸。她懊悔说道:
“那是说笑,你怎么就当真了……”
沈羡亭笑着说:
“辛宫主开了金口,我自然当真。”
“你……你这人惯会自作主张!”
辛晚楼急匆匆地将不知春塞入鞘中,两颊俱已热起来。她将不知春背回背上,小声呢喃:“真是最让人讨厌……”
“好好好,你讨厌我,”沈羡亭朝她垂眸而笑,姿态有些懒散,“宫主还是赶紧先去弃月楼救你那小秋,回来再讨厌我吧。”
辛晚楼满面羞赧,嗔怪地看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不理他。她背上不知春匆匆离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118章 走水夜“喝醉了……还会觉得疼么?”……
“喂——”
囚室的铁窗忽而被人蛮横地踢一脚,金属撞击的声音有如惊雷,立时将秋倚鸣自浅眠中惊醒。
她猛一回头,手腕上的铁锁一挣,叮当作响。
庄青木手握一支火把,正睥睨着看向她。他神色不善,又蹬那铁窗一脚。
“放蛇的时候不是很神气么?怎么才这么几天,便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秋倚鸣缓缓抬头,黑冷的眸子里寒光一闪,神情堪称孤傲。
“如若你是我,被你们弃月楼没日没夜地折磨七天,怕是也要同我一样半死不活……”
庄青木冷笑一声,看着秋倚鸣。
“不让你睡觉,这样便算折磨了?”
“你该庆幸如今是许楼主当家,如若你落到先前那位邝楼主手中,只怕要将你身上的皮肉一点一点地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