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205)
“好了。”
沈羡亭怔怔地看着她,不曾对方才的亲吻有什么反应。那双无悲无喜的黑色眼睛望着她,她却不能从其中照出任何影子。
他看着她,久到她心里发慌。可他最终还是只淡淡地低下头,又盯着自己衣摆上的雀鸟。
辛晚楼眨眨眼,轻摸一下自己湿润的唇。她心里有些怅惘,药的苦涩还留在口中。
*
“非得去朱雀台么?”
秋倚鸣偏过身子,将下巴搁在安长思的颈窝里,随手捞起他落入水中的发尾。
安长思环抱住她,问:
“为何不去?”
“我只是觉得不安,”她缓声道,“去年那次——夺凤凰珠的那一回——我便觉得很蹊跷。”
听闻此话,安长思低低地笑出声来,可笑声在水流声中却不分明。
“那次本就有蹊跷,”他道,“那凤凰珠,是如今的陛下送去的。”
“陛下?!”
秋倚鸣猛地起身,双手扶在安长思肩膀上,隔着水汽同他对视。
“可他为什么……”
安长思捋开秋倚鸣脸上湿发,和煦笑道:
“怪就怪咱们那位陛下当不了好人、也不愿作坏人。分明恨死沈羡亭了,却又想同先帝卖一个父子情深的人情。于是既不愿杀他、又不想让他好过,便将他像个物件一样送给了那弃月楼的邝楼主处置。”
“邝萤?他从那时便与陛下同心……”
“非也,”他轻摆食指,“他顺利继任楼主是乘昭华公主的东风,那时他还是公主殿下的人。”
“不过公主终究年幼,斗不过她那太子三哥。陛下怕她成了第二个怀昌公主,便趁她醉心乐理之时收买了邝萤。”
“陛下在朱雀台放出那枚凤凰珠,又将沈羡亭送给他,摆明了便是一个意思——那珠子从一开始就是邝萤的,谁都抢不到。”
池中微烫的热水让秋倚鸣双颊微红,她若有所思地靠坐在池边,肩膀埋在水面下。
“可他……就为了如此一点小事,便要引得整个江湖在朱雀台大打出手,这不是——”
安长思冷笑一声。
“他正恨不得江湖诸人为一颗珠子大打出手。”
“你当官府真乐意同武林共治天下么?”他在水流中朝秋倚鸣走近,坐在她身旁,“若能用一颗珠子便让江湖各派死伤惨重、官府不用出一份力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凤凰珠失了光照便再无效用,而邝萤那家伙当日便将凤凰珠埋到了宇文岱棺材里,让江湖众人无处争抢。虽说此事未成——可陛下迟早有天要收拾江湖各派的……”
他笑着说。
秋倚鸣转向他,水流顺着肩膀的移动泛起涟漪。
“那这次便更不该去朱雀台,”她蹙眉道,“若如此,藏拙才是火余安身立命之道。”
“可我不甘心啊。”安长思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算陛下要整顿江湖也不在这一二年之间。在此之前
……唉,我火余能过几年人上人的日子,便过几年吧——”
他向后一仰,后脑搁在池壁上,合上双眼。
一时便只听得热泉汩汩流淌之声。
倚鸣露出水面的肩头渐渐冷却,肩上薄薄的衣物冰冷而湿沉地贴在肩上。她缓慢地矮下身子,重新又将肩头没入水中。温暖一下又包裹了她。
“可朱雀台留到最后的大多是各派掌门了……”她胆怯而谨慎地低声呢喃,“也不知辛宫主愿不愿——”
“她不愿。”安长思闭着双眼,开口道。
“你问过了?”
“不必问。”
他薄薄的眼皮轻轻眨动,安长思轻声冷笑,说道:
“沈羡亭那厮一病,便将晚楼——彻彻底底地绑在自己身边喽……”
秋倚鸣不安问:“辛宫主不去,那当如何?”
安长思睁开双眼,自水中坐起身子,便转向秋倚鸣。
他轻轻扶上她的后脑,温柔地露出一点笑意。
“怕什么?倚鸣,火余有你就好。”
第124章 冷雨幕帘外雨潺潺。
帘外雨潺潺。
玉鸾殿内依旧很寂寥,安静得有些空荡。即便阴雨连绵,殿内也仍旧只点几盏小灯,将火苗留到最小。
窗下是一张低矮的罗汉床,沈羡亭轻薄的衣摆覆在其上,便似盖上一层薄雪。他侧身伏在窗框上,没受伤的左手探至雨里,在雨幕中淋得白岑岑的。
窗外的斜雨自窗框中落进来,丝丝缕缕地落在他的衣衫上。他却也不觉得冷一样,不曾动弹分毫。
殿门自外打开。
“阿亭?”
沈羡亭忽而一颤,指尖的水珠剧烈地震落一瞬。他本要回头,一时不知想到哪一处去,竟又伏下身去,望着雨。
“阿亭——”
他好像是又听到谁叫自己,可他每日听到的声音太多太乱,那必然又是假的,便不耐地将手收回来,死死捂住自己两边耳朵。
手上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下来,一颗一颗落入他肘间堆积着的袖口之内。
“他……怎么……”许少央不由停下脚步,落寞而犹豫,“他不想见我吗?”
“不是的,”辛晚楼安慰道,“他可能……没听出是师姐。”
“怎么会呢?”
许少央不敢上前了,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他,玉鸾殿的大门未合,她身后就是雨幕。
还是有些冷,辛晚楼“嘭”地将门合起,将雨声与寒意关在门外,也将许少央的胆怯迟疑挡了出去。
“没事的。”她道。
关门的动静还是太大,沈羡亭捂着耳朵也听得到。他缓缓转过头,便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人,他眨眨眼,脸上的神情依旧很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