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208)
沈羡亭一时如遭人拒绝的、失落的孩童,他慢慢松手,怔怔地转头看向辛晚楼手中粥碗。辛晚楼便将碗朝他递近些:“那你自己——”
“现在就去,”他忽然出声打断,恳求般地看向福绵,“现在……现在。”
他立时撑着福绵的手臂站起来,辛晚楼只能向后撑着身子躲避开。沈羡亭立时便要走,福毫无办法地扶着他,看向辛晚楼。
沈羡亭走得太急,起步时还踉跄一步,逃跑一样。
辛晚楼缓慢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躲瘟疫一般钻入床纱之中,用被子蒙住自己。
福绵只好顺着他的意将床纱放下,无奈地看向辛晚楼。
她朝福绵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自己缓慢地朝他床边走近,将床纱撩起来。
“混账东西,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她的语气软软的,笑吟吟的。
沈羡亭蒙着被子不动,兀自装死。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良久笑意收敛:“唉……”
辛晚楼俯下身去,隔着被子趴在他身上,轻声问他:
“那场梦……后来是怎么醒的?”
沈羡亭不答,呼吸却停止一瞬。
辛晚楼暗自一哂:“梦见有人来救你?”
“谁来救你?”
“……”
“我么?”
“……”
她淡淡地笑起来,侧着脸埋在他柔软的被子里:“你不说话,那就是我。”
辛晚楼知晓自己全然猜对,心里却不曾有什么欢喜。她只平静而固执地问道:“你到底
认得我么?你认得解休、认得师姐……你连乔柯都认得,可你到底认不认得我呢?”
“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的名字呢?”
蜡烛的圆润而沉重泪滴落下来,落入平和的寂静里。辛晚楼盯着那一簇小小的火光,淡淡地说:
“你是不是……想逼我走?”
她如此问,却并非想要沈羡亭的回答。
“你想让我离开你么?可我不想呀……”
她语意呢喃,伏在他身上闭上眼睛。
她确实已经很累了,累到连举起不知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似乎同他的病一起,被困在了空荡荡的玉鸾殿,被困在当夜那场火里,再也无法脱身了。
沈羡亭久久不言,也无动静。他不算温热的体温却让辛晚楼感受到了难得的惬意,她枕着他的心跳,安宁得就快要睡着。半梦半醒间,她忽而听到沈羡亭轻声说:
“你不该被留在这儿……你该带着不知春,往随处去。”
这句话说得极其清醒,她猛地睁开眼,紧盯着沈羡亭,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一丝清醒的影子。
奈何没有。
沈羡亭恍如隔世地睁着双眼,茫然地透过窗棂,正看着枝上落下的一只鸟儿。仿佛什么都没说过。
*
白衣的诸葛玉似一尊白瓷观音像一般立于高台之上,睥睨众生一样望着台下众人,缓声道:“朱雀台不夺命,诸位记得,那便请吧。”
话音刚落,刀光剑影瞬时出现。
秋倚鸣目光微沉,正要将背上碎星抽出来,忽而却被一双柔软而温热的手按住。
她转头一看,素衣的安长思正淡然地看着朱雀台上纷扰,同她缓道:
“凝髓丹吃了么?”
秋倚鸣脸上闪过一丝“果不其然”,也只能坦白:
“还没……”
“那赶紧。”安长思叮嘱道。
秋倚鸣无法,只能寻个无人之地,将怀中的凝髓丹拿出来。她倒一粒在手心,正要服下,却又被安长思拉住。
他轻点药瓶,只简短道:
“三颗。”
秋倚鸣不愿,内心挣扎片刻,还是吃了下去。
眼前男子欣然浅笑,欣慰地摸上她的后脑,道:
“好孩子,我当日真没看错人。”
丹药虽立刻吞下,可还是在她口中残余下难销的苦涩。秋倚鸣心里有些不安,安长思却很坦然,揽着她看向远处的朱雀台,其上正有一个宝蓝色的身影同诸人斗在一处。
“前半场让元翊打就行了,”安长思只简短说,仿佛丝毫不在乎那人死活,“他即便入了后半场,也是早早让人打下来——到时还得靠你。”
“可我……”
“有凝髓丹,你怕什么?”他笑着说。
凝髓丹是何物?乃是天山豹胆制成的秘药,能在短时内将服用者功力提高,却会在药效过后空耗其身、险有性命之危。安长思却在上朱雀台前令火余宫众人皆服了此药,而秋倚鸣服了三颗。
她捂着心口,觉得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飞速地跳动起来,仿佛要破胸而出。
元翊很快败下阵来。
“唉,不成器的东西。”
安长思一拍秋倚鸣的肩膀,将碎星刀从她背后刀鞘抽出,一把塞入她手中。
“倚鸣,你同他不同……可莫要让火余宫失望。”
秋倚鸣心里一紧,便已握着沉甸甸的碎星走上朱雀台。凝髓丹让她的感知俱被放到最大,耳畔刀剑破空而来的风声剧烈得令她脑内嗡鸣。她循声劈去,挥刀的力量也变得极其强劲,一刀下去,若非那人动作敏捷,怕是要被她一刀砍死。
“火余宫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被疯狗咬了一样——”
元翊方从朱雀台下来,凝髓丹的功效减退,他一时如同被抽了骨头一般软倒于地。
他执剑撑在地上,单膝跪在安长思脚下。
“首……首领——”
安长思面色不改,元翊以为自己躲过这一场,松了一口气便要倒下,忽而却被人窝心重踢一脚。
他在尘土地上飞出去,脊梁骨撞上身后几人,“哇”的一口吐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