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207)
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尽是青紫的淤伤,连带血红的抓痕。那尽是这几日里弄出来的。解休在他面前蹲下,将他手里的衣带拿过来,替他将衣物飞快地整好。
“伤自己做什么?”解休漫不经心道,“做梦也好、清醒也罢,其实都无所谓。”
“非得把自己弄得那么疼么?”
沈羡亭呆呆地盯着他,看着他的指尖翻飞,很快便打上一个秀气的结。
“不疼的……”他道,“不疼……所以是做梦。”
解休冷冷地睨他一眼,自下而上,对上他空洞的眼睛。
“你不疼,可我们会疼——她会疼。她还没见过你身上的伤痕呢。”
“不让见……”
“迟早会见的。”
沈羡亭的眼神闪动一下,死死咬住下唇。解休见状立即抬手,指尖摁在他唇上,生生将其从他齿间拨出来。
可还是见了血,他用了十成的力。
“不让见——”
沈羡亭固执说道,咬破的下唇正冒着血。
“不让……”
分明换了衣裳,那衣裳干燥而温暖,可他忽而打起寒颤。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只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又说不清楚。
他忽而俯身,受伤的右手死死撑在床沿上,另一手按着心口。他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活物塞满,许是他那颗仍在跳动的心。那颗心忽而变得很大,让他喘不过气。他不受控地向外呕,恨不能将那颗过于满的心揉碎了吐出来,可空荡荡的身体却让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他死死攥住心口,不必看也知,那里定然又有了血印子。恍惚间,解休似是上前朝他说了些什么,又上来掰他的手。可沈羡亭已一点都听不见了,耳畔有什么锐利的声响,将其余声音都隔绝在外。许久,他才意识到,那俱是自己的毫不体面的凄厉尖叫。
“不让她见——”
泪珠子啪嗒啪嗒,便也落下来。
第125章 随处去“你想让我离开你么?可我不想……
沈羡亭突然开始不理她。
辛晚楼觉得奇怪,却丝毫没有头绪。
他本也对身边的人冷冷淡淡,看任何人都如同隔着一层雾一样。可某日却突然开始单单不理睬辛晚楼,像是没看见她,把她当做一个透明的影子。
辛晚楼想了许久,并未觉得自己何时又惹他不高兴——他近来的心思谁也看不懂。
她去问解休,解休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告诉她:
“你知不知道……他每夜都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
“梦?”
又是梦。
解休点头:“就是那种……梦到杀人、梦到被杀,梦到一切的一切。”
“他几乎夜夜都被魇住,那时候任谁都叫不醒,”说道此处,他忽而若有所思,“可他的梦走到某个时候,自己便会突然自梦里醒来。”
“我不知道他每次是怎么醒的,问他他也不愿说——那时便会如现在躲着你一般躲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解休的话看似并没有什么作用,辛晚楼却不由自主地将其记在心里。她游离在玉鸾殿之内,不尴不尬,真成了个影子。
朱雀台比武近在咫尺,可不知春她已经许久没挂在身上了。她自走水那夜开始,她就将不知春收了起来,藏在床下,唯独每天夜里拿出来擦一遍。
不知春的刃尖依旧泛着寒光。
门外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辛晚楼连忙将不吃春又藏入床下。她快步过去将门打开,来人是紫菱。
“姑娘,”她苦恼道,“解道长随弃月楼人去朱雀台了,殿下又不愿意让我们碰。”
紫菱顿一下,又说:
“都申时了,他今日一口东西都没吃。”
辛晚楼听了也是苦恼,便苦笑道:
“那怎么办,他这几天最烦我。”
紫菱无奈,只能说: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请姑娘去试试了。”
“我可不保证他愿意理我。”辛晚楼笑道。
她端一碗白粥进了玉鸾殿,走入之时故意将脚步放得极重,免得突然开门吓到里头的人。
沈羡亭这日却没坐在殿里,而是自后门出去,坐在檐下,辛晚楼绕一大圈才寻到他。看她过来,沈羡亭的目光飞速在她脸上晃过,停顿一下,又直接移开。他低头看着脚下,余光里不久便出现一双羊皮小靴,其上是一截绛红的衣摆。
辛晚楼在他面前单膝蹲下,吹吹白粥上的热气,说道:
“自己吃?”
她等了一阵,没得到回答,便直接舀起一勺,喂至他唇边。
沈羡亭不动声色地偏头避过,头埋得更深些,指尖不安地划在藤椅繁复而规整的纹路上。
“沈羡亭,你今日躲不掉的。”辛晚楼又佯作嗔怒,笑着说道。
可她抛出去的话便如石沉大海,沈羡亭还是一幅闭目塞听的样子。恰福绵此时经过,他余光瞥到,忽然求救般地拉住他。
辛晚楼被他突然的动作一惊,手中瓷勺一晃,白粥尽数落在自己红色的衣摆上。
福绵也吓一跳,讶异道:“殿、殿下?”
“我……我……”
沈羡亭许久说不出话,眼看着眉眼间便透出焦急之色。
“我困了……”
他半天说这么一句。
福绵松一口气,长长地“哦”一声:“那奴才——”
“咳咳!”
他瞟见一旁辛姑娘面色凝重,点点手中粥碗,便大彻大悟地改口:
“那奴才——先……先侍候殿下把粥用了,然后再带殿下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