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6)
马车隆隆而过,耳畔人声渐多。辛晚楼凑到窗外,撩开一点帘子,从内向外望去——
长安的繁华乃是一句“车水马龙”所不能即的。正所谓“长安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混迹此中,他们的小马车也显得平平无奇起来。
不知怎的,辛晚楼松了一口气。
她放下帘子。
马车继续前进,丝竹之声和这歌女的靡靡之音从外传入,愈来愈响亮鲜明。走至近前,店家的吆喝此起彼伏,其中也不乏挥金如土的世家少爷斗酒取乐之声。此般繁华闹事,让辛晚楼觉得自己仿佛跌入什么异境,而自己是唯一不属于这里的人。
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沈羡亭从外掀开车帘,车外繁华的灯火瞬时涌了进来。辛晚楼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攥住刀,惊愕地看向他身后酒楼的灯红酒绿。
“你……你要我在酒楼里杀人?”
“哪呀,”他无语至极地笑起来,“你怎么一天天净想着杀人,就不能好好地来此吃饭么?”
“啊?”
“来来来,你快着些。”他撩着车帘,朝她伸出一只手。
辛晚楼背起不知春,欠身走出车门,丝毫未管沈羡亭伸出的那只手。沈羡亭自讨无趣,讪讪地抱手上前。二人看着头顶“天香楼”的匾额,忽一时停在门口。
“怎么?辛女侠害怕此间人多、容易遇见仇家,所以望而却步了?”
沈羡亭脸上带着一点欠揍的笑意,令辛晚楼很是不爽快。她淡淡地盯着他,道:
“大隐隐于市。”
话毕,抬腿便入。
门口接客的老板娘吓了一跳,只见一个满身戾气的姑娘扛一把比她人还大的刀大步闯了进来,而那姑娘神情也不算友好。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招待,扎着手紧张问:“那……那个……姑娘几位啊?寻、寻、寻人还是吃饭?”
“两位,吃饭。”辛晚楼乜她一眼,冷淡道。
“啊……那个,两位是吧?啊!那让小二带您到楼上望云雅间去吧——”老板娘正转头开一张单子递给小二,话音未落,却被沈羡亭打断。
他道:
“不要‘望云’,要‘听山’。”
老板娘悚然一惊,转过头来。
她眼中露出一点谨慎的微光,压着嗓子,问:“公子要喝什么茶?”
“要明前茶,配松上雪。”
“华山松,还是马尾松?”
“不要华山松,不要马尾松;要西北塞外的雪松雪。”
老板娘眸子一亮,当即放下手中活计,热情道:“二位随我来,听山雅间上座!”
辛晚楼满腹疑窦,沈羡亭却怡然自得。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上了二楼。只见那老板娘带着二人左拐右拐,走入一处晦暗无人的拐角,随即扒住墙壁一块豁开的墙砖,用力一推——
墙壁登时向后推开,一出阴暗的走廊暴露在几人面前。
“二位自去,奴家还有生意,就不相陪了。”老板娘微笑欠身。
沈羡亭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锞,递给老板娘,道:“多谢徐老板。”
徐老板眼前一亮,登时满面春风。她揣走银锞,欠身离开。
沈羡亭望着走廊,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走廊尽头有一雕花的大门,底部隐隐透出一点烛光。辛晚楼抬头,那大门边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刻二字——
“听山”。
沈羡亭敲敲门。
“进来。”屋内传来一婀娜女声,婉转懒散,仿佛美人晨起之娇懒。辛晚楼诧异地盯着沈羡亭,未待开口相问,他已推门而入。
“哟!是你啊……”屋内热得一室如春,其中躺着一个穿着夏装的绿衣女子。那女子发髻散乱,一头珠翠摇摇欲坠;脸上画着过分妖媚的妆,正端着一白玉壶喝酒。
女人笑得眉眼弯弯,柔媚地冲沈羡亭招手,道:“你都好久没来了……”
辛晚楼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羡亭开始解大氅的扣子,瞬时觉得自己碍事非常、显然不该在此。她正待找个角落面壁,那女子忽然指着她叫道:
“哟,你还带了个姑娘!”
她呆立于地。
“哦,她啊……是我新招的手下,”沈羡亭不要脸地说着,随即脱下大氅,坐在女人面前,“浮翠娘子,你不必管她。”
“那怎么行呢,”浮翠朝她招招手,玉指如同菩萨画上的手指一般柔若无骨又秀丽非常,“小妹妹,你坐到姐姐这儿来,姐姐给你吃点心。”
辛晚楼警惕地看着她,紧了紧背后的刀,一步一步挪过去。她在沈羡亭身旁坐下,面对浮翠。
“好妹妹,你是要玫瑰糖饼,还是芙蓉酥呢?”她只是问问,可丝毫没有要听辛晚楼回答的意思,她一边说,一边从点心匣子里取出糕点,置于青花小碟里,“还是都要一点吧。”
“不必了。”辛晚楼摆手,她在外从不吃旁人给的东西。
浮翠露出一点似蛇的目光。
辛晚楼敏感地觉出异常,霎时便要抬手摸刀,却被沈羡亭一把按住。他恰时地笑起来,拿过点心,道:“浮翠娘子怎么只给阿楼却不理我,真是厚此薄彼。”
他轻咬一口,妥帖地咽了下去。随即,将同一盘点心递给辛晚楼,在桌下踢她一脚。
“浮翠姐姐的点心总是长安城里最好吃的。”他笑吟吟地说道。
辛晚楼蹙眉,可见沈羡亭也吃了,她便放下一
点警惕,接过点心也尝一口。
心里有事,食之无味。
浮翠一瞬的危险神色一时间荡然无存,她又极其天真娇媚地笑起来,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小妹妹叫阿楼么?一会儿这一匣子,都让你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