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7)
沈羡亭踹她一脚,辛晚楼迟钝地点点头。
此番事了,浮翠才终于想起正事。她夸张地“啊”了一声,喘着酒气问道:
“阿亭呀,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了做什么?”
沈羡亭微笑一下,正色道:“在下在找一人。”
“谁?”
“拏云。”
浮翠睁大眼睛,浅色的眼珠溜溜地转动一圈:“啊,拏云啊……他还真来此交换过旁人的秘密。”
“你想要他的秘密么,”浮翠勾起嘴角,吐出一口浓烈的酒气,“老规矩——拿你自己的秘密来换。”
沈羡亭笑起来:“好。”
二人一同站起来,走向屋内的一处奇异的桌案。浮翠俯身,婀娜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宣纸、并一把线香。她抽出一支点燃,几人静静等待。直到那香烧至一半,浮翠晃灭香火。
她将余下半截香递给沈羡亭,鬼气森森道:“用这支香在纸上写下你的秘密——一个词就好。香若断了,便是你心不诚。那时……可是要被我打出去的。”
她说着威胁的话,面上却笑意盈盈。沈羡亭接过线香,在纸面上写下什么,将纸片递给她。
浮翠看向他写下的文字,眸子一闪:“真的?瞧不出来呀。”
“自然是真——我怎敢骗浮翠娘子。”
浮翠缓缓拈起一个翡翠小印,道:“是真是假,章子落下便知道了。”
话必,她“当”的一声扣下章子——
“红印为真,蓝印为假。羡亭,你觉得是红是蓝呢?”
又未及对面那人回答,她揭开章子,故作惊喜道:“哟,红印。是真的呢!”
沈羡亭不置可否。
浮翠将纸张叠好,收入抽屉另一层;又从中扒拉许久,掏出另一个叠好的纸片。
她将纸片推至沈羡亭面前。
沈羡亭打开纸片,上书三字——“谭衔霜”。
“这便是拏云的秘密了,”浮翠袅娜地歪在桌案之上,如蛇的浅色眼睛闪闪发光,“她是拏云杀的最后一个人。”
第4章 四喜堂哪是刀带煞,分明是她命里带煞……
“她是何人?”沈羡亭问道。
浮翠撑着下巴颇为玩味地看着他,用尖细娇甜的声音答道:“她呀,是南郊一个医馆中的医女。”
“那医馆叫什么来着……啊,叫四喜堂!”说着,浮翠夸张地捂嘴笑了起来,“说是个医馆,听着总像是要卖丸子一样……对了,那里的芙蓉玉露霜很是好用。”
她用指尖轻轻点上沈羡亭的手背:“羡亭,你若要去四喜堂,能否帮姐姐带几瓶回来?”
“……羡亭?”
浮翠落在沈羡亭手背上的手指犹豫而谨慎地抽走,巧笑的神情也渐渐收起。辛晚楼奇怪,与她一同看向沈羡亭,才发觉他一张脸已没了血色,如坠冰窟。
“沈羡亭?”
他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不知是那一句话触动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力,让他不由得又微弱地颤抖起来。沈羡亭紧紧盯着桌案一角,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辛晚楼听着他杂乱的呼吸,有些怕他一口气上不来、便就此死在听山阁了。
她正要开口再叫他一遍,只见面前却那人一点点动起来,只是每个关节都如同被冻结了一般迟滞。他放空的眸子抖动一下,又紧紧望向浮翠,接着他慢慢扯出一点浅薄的笑意,抖着声线道:
“好啊,浮翠姐姐……”
浮翠愣了一瞬,随即又捂唇笑起来,尖尖的嘴角露出骇人的弧度:“我当你怎么了,真是吓我一跳——小阿亭,你赶紧走吧,可千万记得姐姐的芙蓉玉露霜。”
沈羡亭点点头,呼吸仍然乱得吓人,但还是立马靠自己站了起来。只是他刚迈出一步,却不由踉跄一下。
辛晚楼连忙跟上,正要出手相扶;他抬手拦住,赌气一般地、一步一步,从听山阁走了出去。
长安已然彻底入夜,满街市的烛光也难以照亮深沉夜空,灯火似被黑夜吞吃了一般,微弱地在窗框中明灭闪亮。
房门合上,他站在天香楼黑漆漆的走廊上,形容凄惶地捂住脸。
“谭衔霜……四喜堂……我见过她。”
“连……连她也被拏云杀了?”
*
“啊,到了。”沈羡亭停下马车,故作潇洒地向车帘内探出一只手。
“阿楼?”
辛晚楼又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灵巧地绕过他,从马车上下来。
沈羡亭扬起一边眉毛。
“唉,我何时竟成了辛大小姐的车夫了?”
“闭嘴,莫贫。”她惜字如金地警告道。
眼前屋舍名叫“四喜堂”,苍林翠竹环绕其间。据说此间大夫均是女子,主营小方脉科和女科。二人方一进入,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小儿之啼哭与母亲之安抚。
一个正哄着小孩吃药的药童抬眼看见辛晚楼,眼中瞬时露出错愕之色。她霎时抬起小孩的下巴,将手中汤药一口气倒进他口中。药童放下碗,赶忙上前,道:
“利器带煞,我们这儿产妇又多,可别冲撞了……还、还是搁在外头吧。”
辛晚楼愣了一瞬。
她环顾四周,在孩童女子营造的温柔舒展的环境里感到一点异样。
她从出生起就不曾有过那般安稳的人生,如今二十不到的年纪,已经沾了太多血。哪是刀带煞,分明是她命里带煞。
辛晚楼垂眸,整个人气场黯淡。她最后还是握紧缚刀的肩带,道:“那我不进去了。”
未及沈羡亭反应过来,药童便已机灵地大声问道:
“那……那究竟是谁看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