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67)
“他还有他的大事要做,”沈羡亭轻声答道,“不会在乎我们的。”
“他很快就会忘记了……”
庆州干冷的风倏忽袭来,裹挟着城中扫不尽的尘土。辛晚楼抬手遮挡,再睁眼,面前人仍旧望着远去的车马。
“你……”
“嗯?”
“你哭什么?”
沈羡亭像是现在才发觉自己流了眼泪,抬起指尖在眼下轻轻一触。他看着指尖那一点眼泪,许久,忽而道:
“被风沙迷了眼睛。”
*
“我退婚之后没有再嫁,但也想着靠自己谋条生路、免得让父亲他老人家受累,”谭韫良一边解开庄子的大门上的锁,一边道,“因此开了这个香料庄子,这些年也够我丰衣足食了。”
说着,她引两人走入后院,里面已收拾出一间屋子。她道:
“二位就先住在我这儿,来去也自由。”
“多谢大小姐。”辛晚楼欠身。
“不必多谢,你们既与阿妙的熟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理应帮忙。”
谭韫良今日穿的不比在庆州府衙时华丽贵气,而是穿着一身庆州妇人常穿的朴素衣裳,裙摆刚刚过膝、其下套着裤子,袖口也紧紧束在手腕上,是一身方便行动的简单衣服。
似是想起伤心往事,她眼看着又哀婉起来,叹道:“况且,二位还同商队一起带回了阿霜遗骨不是……”
“我们没做什么,”辛晚楼答道,“都是三公子操心此事,我们只是由他捎带来此。大小姐如此说……我倒是羞愧难当了。”
谭韫良浅笑,随即点点头。又道:
“如今我们既不在府衙、又不在谭府,我可算不得大小姐了。阿白,你不如叫我一声大姐姐。”
“大姐姐。”辛晚楼有些不适应,但仍顺从道。
沈羡亭一个人在这四方的小院子里绕来绕去,仰头看着院中那株与府衙里相同的梨树。这院子来人不多,满院落花如雪。
他近来不太喜欢说话,辛晚楼乐得清静,也不管他。
“谭二小姐的遗骨何时安葬?”辛晚楼轻声问道,“倒时我俩也去为二小姐上一炷香。”
谭韫良叹息一声,只道:
“三日后吧,恰好是阿霜生日。我和爹爹商量过,刚好将她同纪淮合葬。”
“纪淮?”
谭韫良小小地“啊”一声,解释道:
“是阿霜的相公。当年……也是阴差阳错。”
辛晚楼忽而想起谭妙真那句话——
二姐姐的相公,原本是大姐姐的男人。
“阴差阳错?”
谭韫良羞赧而遗憾道:
“唉,造化弄人,是我误了他俩……”
第39章 心上人“我告诉他,我家在相山街——……
“阿妙?阿妙……”奶娘秦嬷嬷四处张望,急的满头大汗。她的目光定在湖中假山处,露出又惊又气的神色,迈着碎步溜溜走过去。
“你怎么仍在这儿玩儿,还不去换衣裳呢!”她气冲冲地提起谭妙真的领子,喝道,“小姑奶奶,赶紧的吧,小纪大人马上就来。”
“我不去我不去——”谭妙真忽然无赖地趴下,壁虎一样往假山处爬,丝毫不在乎池边塘泥弄脏了她名贵的衣服,“我不要见他,我讨厌男孩——”
“你讨厌男孩也得去——那是给你大姐姐说亲,你可别丢了你大姐姐的脸——弄得跟泥猴一样,让外人觉得我们谭家的姑娘都是不讲理的!”
“可不讲理的分明只有你一个!”她拖着谭妙真往院里去,池边的塘泥在地上拖出一道黑痕。
秦嬷嬷宽阔厚实的劳动的双手像钳子一样有力,她在矮胖敦实的秦嬷嬷手中就如一只猫崽一样无力。谭妙真终于放弃,灰头土脸地软在地上,任由被人拖进屋里、洗了手脸、换了衣裳。
她穿一件蓝色袄子,秦嬷嬷正用力地给她擦手,她嘟囔道:“嬷嬷,我不要穿蓝色。”
“你这丫头真难伺候!刚才怎么不说?”秦嬷嬷口嫌体直,又给她换上一件鹅黄色的袄子。
谭妙真这才满意,伸手摸摸自己身上绣的金色小桂花。
“别动!你这指缝里都是泥,擦都擦不净,”秦嬷嬷捉回她的手,继续用力搓洗,提醒道,“一会儿把手藏在袖子里,可别让小纪将军和他爹看见。”
她终于整理完毕,又被秦嬷嬷领着走到前厅里。大姐姐端坐在椅上,恬静羞赧地低着头。她本就是姐妹里最好看的,今日又穿了一件新裁的粉色襦裙,明艳漂亮得如同枝头新开的牡丹。
谭韫良独自一人在厅内等了许久,等到手心发汗,秦嬷嬷才终于拎着小阿妙走到前厅里。
阿妙拳打脚踢,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袄子,指缝里还有泥。
“可别捣乱,坐你大姐姐身边去。”说着,秦嬷嬷将她按在一旁椅上坐下。
谭韫良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阿妙四处张望未见二姐姐,又摇着双腿,转头问秦嬷嬷:“嬷嬷,二姐姐呢……”
“你二姐姐崴了脚,你不知道么……唉,小祖宗,别说话了!”
“那二姐姐不来——”
“安生点!”
“哦。”阿妙失落地住口。
母亲早逝、父亲繁忙、阿妙年纪小,谭韫良自己又是个软弱性子,可怜衔霜今年才十四岁,便成了家中主心骨、一身当家主母的样子。
谭韫良早就习惯事事依靠衔霜,可她今日崴了脚,不便见人。
她今日需自己会见那上门提亲的小纪将军。
谭韫良今日穿了一件新裁的粉色襦裙,打扮得端庄大气。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今日只是个绣花枕头——外表端庄自持,心里却慌不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