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74)
而这位谭二小姐也是倒霉,替自己亲姐姐嫁给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成亲当日自己一个人拜了堂。
外边都道谭大人偏心眼,舍不得大女儿便牺牲二女儿,害得谭二小姐刚成亲就守活寡,而不知多久“活寡”就要变成“死寡”。唉,真是可怜!
这位快被唾沫星子淹死的谭大人真是冤枉,谁让他那个二女儿做事莽撞,在相山街上冲他磕了头、又逼他在众人面前点了头。这丫头第二天就草草嫁进了将军府,一切便都无可挽回了。
谁又能知道呢?这位小纪将军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自己的二女儿闷声爱慕了他整整四年!如今便是九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乌龙至此,家门不幸。
谭大人唉声叹气,又叫自己的小女儿去将军府给她二姐姐送东西。谭大人为弥补这冲喜替嫁的女儿,将为大女儿准备的嫁妆尽数给了二女儿,家中珍宝流水一样地给二女儿陪过去,几乎要将家都搬空了。
若是将军府不愿在纪淮行将就木之时令谭衔霜与他和离,那她便要无儿无女、靠这些嫁妆过一辈子了。
谭妙真骑着踏羽来到将军府门口,大红的灯笼与绸缎还未摘下,可将军府却一点喜气也无、仿佛刚办的是丧礼,而非婚仪。
门口小厮认得她,称呼一句“三小姐”,恭敬地将她迎入府中。
小厮忙前忙后地搬动嫁妆,谭妙真走入二姐姐那所谓的“婚房”。一入房中,满目的红。
谭衔霜穿着一身简洁的红色便装,头发梳得随意,正垂头看着身旁躺在床榻上的人。她听到动静,回头笑道:
“阿妙,过来。”
谭妙真咬住下唇,不情愿地从门口挪进来,谭衔霜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两年未见的小将军,如今已瘦弱苍白得与死人无异,连大红的喜被都未曾给他脸上衬出一点血色。
纪淮像是死了,连呼吸都看不真切,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如同被夺命的鲜血淹没。
她有点恨他了。
谭衔霜摸摸他的手,觉得又有一点凉,便攥在手中紧紧捂着。她并未看出谭妙真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而是苦笑着对她说:
“妙真,还没叫人呢。”
谭妙真故意响亮道:“二姐姐。”
谭衔霜蹙眉。
“二姐夫……”她不情不愿地冲床上那人道,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谭衔霜还算满意,轻微地点点头。她似乎也一夜之间变老了许多,明明她终于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可她却并未觉出一点幸福。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她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谭妙真不置可否。
“可你这样有什么意义?他再也不会醒了,”谭妙真的眼眶渐渐生出一点水意,声音有些颤抖,“你嫁给他又能怎样呢?他甚至不知道嫁给他的是你……他甚至都无法知道与他通了两年信、写下那些相思的诗句的人是你!”
谭妙真哭起来,心中莫名火气。她感觉自己像是疯了,明明知道这些残酷的真相会让二姐姐心痛,但她却非要将那血淋淋的显示撕开了、揉碎了、再一点一点喂进二姐姐嘴里。
她哭喊道:“到他受伤昏迷的前一刻,他心里想着的也只会是大姐姐、他爱的也只会是大姐姐——谭衔霜,他一辈子只认得大姐姐一个人的脸,就算到死,那颗心也只属于大姐姐!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傻子!”
发泄般的吼叫之后,她捂脸痛哭起来。她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嚎也无法引起纪淮一点点的反应——他早就死了,只是这个身体还活着。
有什么用呢?
“他……他连你的脸都不认得……二姐姐,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哭声从指缝间漏出来。
谭衔霜叹息一声。
“阿妙,”她道,“别再哭了。”
*
婚仪第二日,新妇回门。
谭家母亲早逝,谭韫良代领母职。
长姐如母,谭衔霜头次这般想。
谭韫良穿一身湖蓝袄子,端坐于爹爹身旁。她神情黯淡、目中无光,如同一夜之间老了、死了。
谭衔霜有些不敢看她,只跪在她脚下,朝她重重地磕一个头。
她伏在地上,并未起身。
谭韫良垂着红肿的双目,瞧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一夜之间,她秀丽的精神灵气如同被抽空一般,活在这世上,也就是一具形容枯槁的行尸走肉了。
“衔霜。”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你不该如此的。”
谭衔霜此刻才终于起身。她跪坐于地,仰头望着身前枯瘦的人儿,轻声道:
“大姐姐……你莫怨我……”
“我怨你作甚,”谭韫良无奈,扯出一个薄而僵的苦笑,“你不怨我已经很好。我又有何资格怨你……终究是我误了你。”
“姐姐……”
“只是——衔霜,你不该如此,”谭韫良终于看向她,眼中泛起一点微末的活气,“莫嫌我心狠——衔霜,纪淮还能活多久,想必你比我清楚……纪将军就更清楚了……冲喜?那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你信这怪力乱神的东西吗?”
谭衔霜垂下头,沉默不语。
“你被情爱迷了眼睛……”谭韫良转动手腕上的镯子,长长地叹惋一声,“可说到底……你对纪淮如此情深,想必也是因为我。”
“若当年一开始便没搞错……你或许不会对阿淮执念如此。我又得说句心狠的话——阿霜,你崴了脚的那短短一个下午,真能让你对他深情至此吗?”
“你对他究竟是爱意,还是执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