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78)
“可恶……累死我了!”
她又爬上驴车,气鼓鼓地摸她那半根玉米。可此时她才发现那玉米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她去追狗时,已被那驴吃了。
……
“算了,”她在车上摊成个大字,“我不能跟驴计较。”
毛驴歪着嘴嚼啊嚼。
驴车又慢悠悠地跑起来,辛晚楼被日头晒得越来越困,耳畔那隆隆的响声更是催人入睡。她拿双臂挡住眼睛,将睡不睡之时,赶车人忽然问道:
“你去庆光做什么?”
被人叫醒的感觉让她心里冒火,辛晚楼睁开眼睛,道:
“谭娘子订的货太多,让我去帮你拿。”
“可我驾车去啊,”赶车人哭笑不得道,“车上多个你,驴车反而更重。”
……
他说的对。
谭韫良自然不可能让她同这赶车人去庆光县取货,这就是她随口胡说。可她没有沈羡亭那般信口开河的本事,一下便被人看破。
她来庆光,不过是为了找人。
庆光乃是庆州管辖下的一座城镇,离庆州城稍远而更靠近色然。哥舒不在庆州城,兴许会在周围城镇?
辛晚楼想着,便蹭上了这赶车人的马车。
“想去庆光转转罢了,”她道,“寻香山庄太闷。”
不知为何,赶车人朗声大笑。一时吃进了凉风,又呛得咳嗽起来。
赶车人看上去年过半百,头发已经彻底灰白,身子也稍显佝偻。他用他那破风箱一般的粗哑嗓音又说道:
“好,那我就带你去庆光逛逛。”
“你对庆光很熟?”辛晚楼问,“你是庆光人?”
赶车人喉中挤出一点肺中的空气,咳道:“咳咳……不是不是,咳……我是南方来的。”
“南方么?”
辛晚楼仰头看着天,一行她不认识的鸟儿恰好从她头顶划过。庆州的鸟儿很大,翅膀更宽广,像是能比南方的鸟儿飞得更远一样。
赶车人咳个没完,可那声响却并不扰人,让她想到庙里一下一下的木鱼,仿佛鼻尖都萦绕着香火幽幽的气息。
狭小的驴车像是一条摇曳的船,而她只是一朵浪上的浮萍……
庆州没有海。
“醒醒,丫头……”
辛晚楼困倦地睁开眼,眼前是那赶车人老迈而瘦削的脸。矇胧间,那人轻咳几声,却在间隙中笑起来。
“咳咳……庆光……咳,到了,快醒醒。”
她有一个片时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双眼骇然圆睁。她紧紧抓住赶车人整洁却粗糙的袖口,怔怔地望着他。
“你——”
不……不是。
他与师父分明完全不同,浑身上下并无一点相似之处,甚至连年纪也比师父大了不少。或许是他那柔软而慈爱的眼神太像师父,可想来也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只是看错了,她颇为可惜地想。
这么明显的事,分明就是两个人。
“睡懵了?”
赶车人干脆将她从驴车上拽下来。
“白丫头,下来走两步,”他用那低哑的嗓音道,“年轻人,可别太贪懒。”
赶车人背过手去,佝偻着身形一路向前。
第45章 崖柏香“白丫头,找见你爹了吗?”赶……
寻香山庄以“崖伴松游”一香为世所知,香料之“君臣佐使”乃崖柏、甘松、琥珀、白芨。给人以寒山远雾、自在周游之感。
而庆光崖柏举世闻名。
二人今日来此即是为了取那“崖伴松游”之君药崖柏,谭韫良已与庆光商人商讨好价格,只需这赶车人验货、再将银钱补齐即可。
两人将片状崖柏分装至驴车之上,整齐垒好,这便要驾车回去。辛晚楼还未来得及找人,便贸然道:
“你不是说要带我在庆光逛逛么?”
赶车人胡须下露出一个笑容,于是便一拽缰绳,让毛驴转了个身:
“你还记得啊——我差点忘了。”
辛晚楼坐回驴车之内,手肘顶着身旁的崖柏片。
驴车在庆光镇里溜溜达达地走起来,辛晚楼于其内四处张望。庆光只是一座边陲小镇,道路与屋舍都比长安小多了,来往行人衣着朴素,时有行人穿着五六年前、乃至十五六年前的旧式衣物。
俨然一座戈壁边陲的桃花源了。
哥舒模样特殊,只一眼便能认出来。赶车人驾着驴车很快便绕了庆光一圈,可辛晚楼并未见到与他相似之人。她不死心,从驴车上站起来,扒着他的肩膀道:
“再转一圈,求你了。”
赶车人无奈苦笑,只得又用小皮鞭打那毛驴一下。
毛驴又走起来。
辛晚楼目不转睛地看着街上众人,似乎是想将庆光的一切细节、与每一张面孔都记在心中。赶车人悠哉问:
“你这是在找什么?”
“找我爹,你别管。”她敷衍道。
赶车人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哼,驴车跑得更慢一些。没过多久,他悠哉悠哉地哼起小曲儿。
那小曲儿听着耳熟,辛晚楼间或听见几个字。渐渐的,便一字一字听了出来。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赶车人的声音沧桑而低哑,哼唱几乎成了闷哼,驴车咯吱的响声似乎被他当成了踏歌的节拍。
一首江南小调,师父也曾唱过。辛晚楼伏在车框上,下巴硌得手背微疼。她眼前庆光景物似乎幻化成儿时幻影,她轻轻哼唱着: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吹梦到西洲……”
迎面也来一条毛驴。那驴由一个男子牵着,本应驮着的粮袋也扛在那男人肩上,那毛驴背上正趴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