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90)
“太子认错人了……”
闻淙愣住。
“你抖什么?”他无奈地问道,却顺从地收回手,“你冷?还是怕我?”
“冷……”沈羡亭不算撒谎,他确实觉得冷,“我冷……”
“那裹上被子,现在躺下。”闻淙的语气里带上一点不容置疑的语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他终于抬头看向他,神情警惕得像一只受惊的鹿。
“我不敢碰你,你自己来。”闻淙无奈道。
他脸色惨白,甚至比沈羡亭更白;发丝被冷汗浸得愈发黑沉,凌乱地粘在脸上;下唇尽是被自己咬破凝结出的血痂。闻淙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从未狼狈成这个样子。
太子假称去西北监军,却带着色然大公主悄然回京。陛下震怒,废他宫中太子三师、罚禁足半年,每日受鞭笞之责、再于东宫之内跪足三个时辰——以惩他先斩后奏之罪。
至于那位色然大公主,既已回京,即便陛下再不乐意,也只能松口让她作太子良娣,待太子禁足令解后成婚。
陛下还是疼爱这唯一的儿子,从头到尾硬是一字未提欺君之罪——否则这哪是他受些皮肉之苦便能解决的事情。
祸福相依。
沈羡亭不动,只道:
“太子认错人了……”
闻淙叹息:
“孤命你躺下,你听懂了吗?”
他很少用如此冷酷的语气讲话,连乔柯都吓了一跳。沈羡亭却固执不动,瞪大双眼与他僵持。
“你为什么逼我……”
闻淙蹙眉,疑惑道:
“孤逼你什么了——逼你躺下?”咬破的唇角又冒出血珠,他几不可查地舔一下,“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犟什么?找死吗?”
乔柯吓了一跳,闻淙却不管不顾地发泄道:
“你知不知道我回到庆州时你是个什么样子?你快死了!是谭大小姐求我救你一命、把你带回长安!听你醒了,我满身是血地在这儿等了你半个时辰——你醒来就跟我吵?你能不能爱惜点儿我?我欠你的?”
他讲的太快,不知眼前那个发怔的人听懂了多少。
沈羡亭平静地望着他,连眨眼都不曾有,灵魂出窍一般。半晌,才缓缓说:
“我怎么敢……”
“什么?”
“我怎么敢留在东宫呢……我怎么敢……坐着跟殿下说话……我怎么敢……”
他明知道闻淙会生气。
闻淙不曾与他结怨,甚至待他好极,可他仍是不管不顾地想激怒他。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傻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疯了一样地想将另一个人也逼成疯子。
“殿下认错人了……我受不得殿下的好意……我本来就是该死的——”
闻淙没有回答,只是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他不做声,沈羡亭心里便越来越慌、说出来的话越来越不成样子:
“你逼我做什么呢?你多管什么闲事——你为什么管我的事?你跟谭韫良——为什么管我的事——”
“叫大夫来——”闻淙神色严肃,脸却煞白,沉声对乔柯道。
听了“大夫”两个字,沈羡亭忽然便崩溃一般尖叫起来,捂着脸骂道:
“闻淙——该死该死该死!你们都该死——所有人!为什么逼我……你们都要逼死我——”
乔柯脸上似有怒意,气愤道:“殿下,他——”
闻淙却已消气,柔和地拽住他,安抚道:“没事,他生病了而已……你去找大夫。”
乔柯只能点头。直到他冲出舞雩殿时,耳畔还不断传来那人无助而凄惨的叫喊。
第52章 六殿下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可不比你……
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日色似乎明了又暗了一次。沈羡亭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闻淙又一次一瘸一拐地走入舞雩殿,他才知晓,时间已又过了一日。
闻淙的伤势好像比昨天又重了一点,一凑近就有满身的血腥味。沈羡亭倚在软枕上,从听到门响就偏过头,闻淙又在他身
侧坐下。
“这是谁干的?”他不可置信地拿过沈羡亭一只手,看着绑在他手腕上的绳结质问道,“解开!”
乔柯一怔:“殿下,不是……”
“解开。”他又重复一遍。
乔柯哑了火,不悦地上前,用佩刀将他手脚上的绳索尽数割断。沈羡亭从头至尾都垂着眼睛,没瞧身边人一眼,感觉不到似的。
“谁准你们绑他的?”他呵斥道,双唇白得发抖,眼睛却气得通红。
乔柯觉得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家殿下这么和善的一个人,为什么见了这个姓沈的就频频发火——简直将自己一辈子的火都发在这几天了一样。
他正开口想辩驳几句,闻淙却忽而喝道:
“你闭嘴,孤不想听!”
莫名其妙!
他满腹邪火被他家殿下拱起来,又轻而易举地压下去。乔柯只能忍住,咬住下唇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姓沈的。
怪他,都怪他!
闻淙怜惜地摸摸他手腕处被绳结勒出的红印,手比沈羡亭更凉,却关切问道:
“小六,疼不疼?”
沈羡亭一哂,答非所问道:
“昨日……冲撞太子了……”
他轻轻转过头,淡淡地看着闻淙:
“君前失仪……你罚我吧……”
闻淙脸色惨白,如同纸人一样。他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生气,却仍旧忍住,道:
“你生病了,孤不跟你计较……可你今日为何又要说这些要惹恼我的话呢?”
沈羡亭轻笑一下,不知道在笑谁,又转过头去。
闻淙不理他,朝乔柯摆摆手,乔柯麻溜地递上一碗白粥。闻淙用勺子绕着圈搅动,又轻轻吹掉勺中热气,朝他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