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94)
诃息端着鹰,问道: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要养伤吗?”
闻淙没回答,眼睛亮亮的,盯在那鹰身上:
“能让我拿一下吗?”
诃息摇摇头:“你拿不动。”
闻淙尴尬地轻咳两声,终究还是忍俊不禁:“唉,那便算了,谁让你总嫌我文弱……诃息,一会儿有人来见,在宝生堂——”
“——设宴。”他抬起一边眉毛,微笑着看向诃息。
诃息听了眼前一亮,问道:“是谁?我来了长安以后,还没有认识新人。”
“我家里人,”他柔声说,“人不多,你不必怕。”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笑起来:“不对,是你得把鹰收起来,可别吓到他们。”
“鹰有什么可怕的?”诃息虽然不解,但还是让赫舒把猎鹰藏到屋里去了。
“对了,阿泠在哪儿呢?”闻淙问道。
乔柯回答:“在舞雩殿。”
“还在舞雩殿?”闻淙有些惊讶,“今日难得有太阳,怎么不出来转转?”
“他从来了东宫就没出过舞雩殿。”诃息随意道。
说到此事,闻淙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
“孤去看看他,”说着,他又冲乔柯添上一句,“让宝生堂加一把椅子。”
第54章 小贵人那衣服上的麒麟要活过来吞了他……
他又见到了那个人。
下雪了。
他冻得嘴唇哆嗦,耳边是自己牙齿上下撞击的轻响。为了再看那拦着嬷嬷打死他的小贵人一眼,他已蹲在这宫殿外许久了。
一乘绫罗包裹着的轿子停在宫殿门口,几个宫女撑着伞守在轿门处。轿门绣着麒麟的布帘从内掀起,从中探出一只雪白的手。
一个宫女小步上前,矮身托住那只手,如同捧着一枚宝珠。那只手顺势拉住那宫女细软的双手,随即,那轿子内走出一个裹着狐裘的小贵人。
他腰间缀着一串红玛瑙,最下端挂着一枚雪白软玉。小贵人的头发被一支白玉发冠束好,束得一丝不苟。他那一身孩子的骨骼刚刚抽条,莹润的肢体裹不住突然长长的骨头,体格显得细瘦,此时看上去如同一杆雪地里新生的翠竹。
几个宫女手中的织锦的伞簇拥着遮在那小贵人头顶,纵使雪下得这般大,他发丝上也没粘上一丁点的雪花。小贵人正要踏入那间满室暖香的宫殿,鬼使神差地,他偏了下眼——
他慌忙躲在宫外的金丝楠木柱子之后。
小贵人仍然看见他了,于是对身旁宫女轻声说了些什么。他的语气那般温和,眉眼弯弯的。宫女朝他行了一礼,迅速便纷纷消失不见了。
小贵人撑着一把伞,缓步朝他走来。
“小孩,你躲什么?”
那小贵人自己也是个小孩呢,怎么便能如此淡定地称他是小孩?他心里有些不服,可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从柱子后走出来,轻轻地在小贵人面前跪下。
“太子殿下……”
他自幼胆小,便轻声说。
天气很冷,他的声音多少有点发颤。
小贵人缓步踱过来,风声里只有他的织金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吱呀声。
他在他面前蹲下,手中红伞倾斜,其上雪花如碎盐般自伞边纷纷滑落。
那小贵人头上终于沾上了雪花。
他从未离这宫里的富贵人这般近,近到他能感受到他身上属于炭火的热气、以及他衣领里透出的暖香。
他有些害怕。
“怎么不叫哥哥呢?”小贵人笑着开口,轻柔地拍掉他头顶的雪花,“你叫孤一声哥哥,孤就护着你一辈子。”
他怯生生地抬头。
“你能听懂‘一辈子’吗?”小贵人弯起眉眼笑起来。
他点头。
“哥哥……”
小贵人没有说话,可下一秒,那小贵人突然俯身,抱着他,将他裹了自己的狐裘里。
*
“太子哥哥,”他皱眉看着那琉璃罐中几条尚沾着泥土的生灵,担忧道,“这……这真是给金鱼吃的吗?”
小贵人还未下学,此时是偷跑出来,还没换掉那一身绣了麒麟的衣裳。他点点头,揉了揉他的发顶,笑着说道:
“苏嬷嬷就是这么养孤宫里的金鱼的。”
“诶……你这衣裳怎么又破了?”小贵人看到他手肘处的一枚破洞,指尖从那洞里
摸进去。
他知道自己手肘处有个破洞,那是前日小贵人因逃课受罚,他翻墙送水时磨破的。那天着实惊险,竟还刚好被教导小贵人的那个李太傅看见了。
“磨破的。”他被那蚯蚓骇得无暇多想其他,便这样随口说了。
小贵人心疼地摸摸那个破洞,忽然便将外裳脱下来。他那掺了金线的衣裳轻薄柔软,甚至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小贵人将那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又将腰带系好。
“站起来,给孤看看。”
他听话地站起来,照着小贵人的指示转了个圈。
“好看,”小贵人又揉揉他的发顶,“送给你了。”
他看着那衣服上凸起的麒麟,手指都不敢去碰它的眼睛,生怕一下将它碰疼,那衣服上的麒麟就要活过来吞了他。
他隐隐觉得自己穿不得这么好的衣服,可还未来得及推辞,小贵人便焦急地朝身后望了一眼。
“惨了……孤听见李太傅的声音了,”他将那装了蚯蚓的琉璃罐又塞回他手中,道,“孤得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啊……哥哥——”
小贵人已消失在花园的转角。
*
“知道这上边绣的是什么吗——麒麟!这也是你这贱骨头敢穿的吗?”徐公公手里的藤条抽下来,那是他平日里用来驯小贵人的那条细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