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93)
“狗皮膏药似的……”他轻声骂道。
乔柯没听清楚,闻淙的信已写到最后。他的字与他这人的温润外表不同,字体格外张狂邪气,跨马扬刀一般。闻淙将信折好,随手塞给乔柯,道:
“诃息在东宫住了这么久,也该见见宫内官妇……孤如今被禁足,即使想带她出去见见皇族众人也是有心无力,可她早晚是要进门的——你觉得呢?”
乔柯将信不动声色地揣在怀里,点头道:
“殿下,不如……属下设个宴,将各位殿下娘娘都请来东宫,与诃息公主见一面?”
闻淙柔和一笑:“好,那就按你说的办。”
说完,他脸上终于显现出一点痛色,蹙眉趴在枕上,冲乔柯道:
“弃月楼来人的事,你记得告诉阿泠。只要他还在东宫一日,孤就能一直护着他,让他不必挂心……乔柯,给孤上药吧。”
“还用那个药?”乔柯犹豫道,“那个药效果是好……可……可太疼了,还是能不用就不用吧……”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没底气地含在口中:
“太医都不给开那药……”
闻淙本已咬上巾子,闻言将那绸布吐出来,笑着安抚道:
“你怕什么?是孤疼,又不是你疼——”
“殿下身上疼,属下心里疼!属下——”
乔柯自知失言,尴尬地捂住自己多话的嘴——唉唉唉,什么破嘴,不如早点捐了!
闻淙哈哈笑起来。
“你比我那弟弟和娘子都心疼我,我倒是很开心——可那药该用还是要用,若留了疤……将来总是会被找麻烦……”
乔柯叹道:“您是陛下独子,陛下才不会计较这些呢。”
闻淙含笑看着他,只轻轻地说:
“乔柯,上药吧。”
瓶中药膏呈浅绿色,气味柔和如兰,可效力却猛。乔柯正要动手,重华殿的殿门却被人自外推开。诃息携着一身夜雨的凉意轻盈入室,见屋内仍点着几盏烛火,她不由挑起眉毛。
“殿下不是生病了,很早就睡了吗?”她压低声音,如同耳语,冲床边的乔柯道,“怎么还点着灯?殿下不睡的吗?”
乔柯正要辩解,衣袖却被人拽了一下。他一低头,闻淙已闭着眼睛装出一副熟睡模样,他只能自认倒霉,道:
“公主,属下只是……”
“你手里是什么?”一旁的赫舒眼神极佳,手也极快,一把将那药抢走。乔柯心里一惊,赫舒
将药膏在鼻子下嗅了嗅。
“好香。”
她递给诃息。
这药名叫“玉兰息”,虽能极速淡化伤痕、甚至去腐生肌,可却是制毒的千济堂手笔,与其说是药,倒不如说是不致命的毒。可这二人自色然来,左右没见过这等东西,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怪异。
诃息深深一闻,叹道:
“确实香……这味道好熟悉——”
“大公主,还是先还给属下吧。”乔柯说道。
诃息不情愿地将瓶子还给他,侧身在床边坐下。她伸手摸了摸闻淙的额头,可那人只知装睡,她道:
“他既然都睡下了,还上什么药?你赶紧走吧。”
“走?属下我……”
“走吧,”诃息汉话不好,语气多少显得有些生硬,“我可以照顾他的,你可以不帮我。”
“我们居次可以,你快走吧。”赫舒附和道。
乔柯心里暗想,但凡是见识过这丫头给那个姓沈的灌生水的人,都绝不会相信这两个人能照顾好病人——这两人向来是把病号当成牛来对待的。
他犹豫而同情地看闻淙一眼,那人装睡装得认真,可听到此话也不由皱起眉头……
太子殿下还是自行保重吧。
“那属下先行告退。”乔柯躬身,又瞄闻淙一眼,转身出去了。
*
连日的雨让空气里掺着令人烦闷的水汽,人人都在雨气里困久了,便从未如此渴求过阳光。这天午后终于天晴,可却不知缠绵的雨水何时又会落下,东宫众人都赶忙趁着这些许阳光走出宫殿、触碰一点入夏的暑气。
今年气候诡异,虽已入夏,却频频下雨,天气仍是阴凉的。太阳死气沉沉,日色泛着惨白,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不爽快。
长安的第一个夏天让诃息觉得很不舒服,她想念色然的烈日与野风。
陛下最终还是心软,免了闻淙每日鞭笞之刑。可他此次仍是元气大伤,趁禁足在重光殿里养着身子。他心系诃息,不知从哪儿找来只猎鹰,让诃息在东宫里驯着玩儿。
赫舒近日来在东宫里吃的胖了些,中原话仍是说得不利索。她手里拉一根长线,线尾拴着一根衣服上拆下来的狐毛领子,用色然话朝诃息喊:
“居次,我要跑了!”
“好——”
诃息手臂上套一只厚实的皮手套,其上蹲一只十几斤的猎鹰。她扯下猎鹰的眼罩,右手上抬,那鹰便展翅而飞。
赫舒得令,扯着那毛领子飞快地跑起来。
东宫还是太小,那猎鹰几乎是刚飞起来就已锁定那条领子,朝它俯冲下去,须臾便将那毛领子抓在利爪之中。诃息赶忙追上,递给它几块生肉。赫舒喘着粗气站在一旁。
“鹰……鹰还没飞上天呢,就又抓到东西了,”赫舒喘道,“这东西就不是能在中原养的……”
诃息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赤手抓起生肉喂给猎鹰,指尖沾着温热的血水。
“殿下不懂这些,他是好心。”鹰吃完肉,她满目欣然,顺手又摸摸猎鹰的翅膀。
赫舒也凑上前去顺毛捋那鹰的羽毛,她胆子有些小,抚摸那鹰时畏手畏脚的。两人如此玩儿了许久,忽然见乔柯又扶着闻淙一瘸一拐地出来,一时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