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梦(21)
「同舍生皆披锦绣,我身处其中,又怎么能忘记!年少时不懂事,如今悔了,却又迟了!妹妹啊,我如今,竟只剩两个妹妹尚在人世!
「我该怎么赎罪,我该怎么对得住爹娘!」
行舟泛涟漪,我低头看雨水滴落。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也许,就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但好在,自从那日哭过以后,大哥便好了很多。
他发奋读书,回了书院,比谁还拼命。
后来,我去了苏州,便很少知道他的事情。
算算如此,今朝刚好是春闱放榜之时。
他积攒了数年的失意悔恨,终于在今朝有了弥补之时。
可惜,为时晚矣。
第41章
弦歌溢里巷,转毂遍四方。
我二十岁那年,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商人。
汪学正说,将来的史书上也会有我的名字。
而我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我在这一年,知道了一件事。
我在族谱上,仍然是阿爹阿娘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呢?
方家族谱重修后,这才添了性别。
阿爹阿娘名字后跟着的方瑾,是女。
而阿青嫂和德盛叔身后的方瑾。
是男。
迎着四叔愧疚的目光。
我才知道当年的真相。
阿青嫂养我之时,她的亲儿子也丧于野狼之口。
命运何其倒置哉!
因而,她收养了我,亦取名为方瑾。
这么多年,阿嫂,你抚养我。
叫我的名字时,是在叫哪个小瑾呢?
我很迷茫。
一方面,她确确实实地抚养了我。
可我亦无法容忍命运对我的戏耍。
阿青嫂前年起便病得很糊涂。
病中,她总是「小瑾小瑾」地叫。
我起初以为她是在叫我。
后来却发现她在叫另外一个人。
有一日。
她哭着坐起来,追出了去。
「小瑾, 外头兵乱, 你不要去经商——」
这一声, 终于是叫我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
「阿嫂。
「当初为什么收养我呢?
「是因为我和你的那个孩子长得很像么?
「我记得, 方瑾这个名字,最初不是我的。」
她的目光有一瞬的清明。
须臾, 却又有空洞。
只是说:「小瑾,寡妇是个未亡人, 没有心, 没有肝, 阿嫂对不住你。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下来,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可是我就要死了, 你愿不愿意叫我一声……」
我想起从前种种,心头微动,悲从心中来。
记得幼年时, 是她一口口米汤喂养出来的。
于我, 她应当也是付出真心了的吧。
这样想着, 那个称呼居然很顺畅地喊了出来
「娘——」
阿青嫂终于合上了眼睛。
薄薄的雾气浮动着,新生的日光刺破古老的徽州马头墙,照耀到人们冰冷的身躯上。
辛苦了一整夜的人们,终于在此刻迎来日出。
阿爹阿娘拿打棍子把和尚打了出去。
「—【」新安郡的人在这里开辟自己的家乡,沿着新安岭往四面,所看见的就是九重山水的徽州。
四合院里, 高高的马头墙迎风而立。
街巷祠堂口的牌坊耸立, 目送着来往的人们。
第42章
戏台上, 说书先生放下惊案, 唱道:
「一生痴绝处, 无梦到徽州!」
第43章
「徽州这地方好啊, 人人都梦着要来。
「可我却不稀罕, 这地方商贾气重, 人们恩情凉薄,我愿意去四方看看,也不要来徽州看看。」
「这话说得, 那您为什么又来了这里?」
「那自然是因为, 江南好啊。
「江南好啊, 这里有我思念的人,有我牵挂的东西。
「倘若我不是徽州人, 我是不会来的——可我偏偏生长在这里, 人的一辈子, 由生到死, 由死到生,落叶归根,我回江南来,也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
第44章
【歙山多田少, 况其地瘠,其土骍刚,其产薄,其种不宜稷梁, 是以其粟不支,而转输他郡,则是无常业而多商贾。】
——《歙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