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将发(17)
又过了会儿,到了午饭时候,前面的棋也下好了,西宁郡主留母女两人吃了饭,亲自送到仪门才留步。
马车上,方夫人旧话重提,语重心长道:“阿慧,你已经大了,不能再粗心大意。不然到了旁人家里,如何执掌中馈?做人当家主母的,可以不会女工厨事,粗心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我知道了,母亲。”苏定慧低头,一副受教姿态。
方夫人却还是觉得不足,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至少她应该说几句感激的话,明明都是为了她好,可她……
但要开口吧,又没有合适的话,只好沉默了一路。
回府后,苏定慧瞒过众人,连春柳也以为她临时有事从后门出去了,躲着人来到了家里祠堂。
祠堂只有个守门的老奴在,苏定慧给了他些钱,让他到一旁休息,推门走了进去,从门后又关紧了大门。
她走过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来到一个被擦洗得一尘不染的牌位前,跪在蒲团上,朝那牌位磕了三个头。
出来后,她到闺房斗柜那里,拿出那一大串钥匙,看了看,下了决心,放在袖子里向库房走去。
守库的人见她来了,忙站起来,问有什么事,她说是替母亲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别致簪环,秦国公家的娘子行将出嫁,添妆之礼不可少。
开了库房,她上了二楼,取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走出库房时,她并不觉得沉重,反而十分轻松。
如果她不准备嫁人,总该拿嫁妆做些什么,难道将来把这些藏在库房里的宝贝带进棺椁,就是她想做的?
物尽其用,也许是这些东西更好的归宿。
第12章
鹤塘巷的冯宅里头,传出小儿的朗诵声,左右几家邻舍都能听见,“大柴胡汤用大黄,枳实芩夏白芍将,煎加姜枣表兼里,妙法内攻并外攘①……”
在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头,掺杂入一声“吱扭”,木门开了个口,苏定慧走了进来。
“师兄,小明月——”
左手边的窗子探出个小脑袋,明月笑嘻嘻地朝她扬了扬手,“师叔!我在这里!”
然后他脑袋被木戒尺打了一下,“坐回去,学医之人要养气静身,不许咋咋呼呼的。”
过了会儿,冯易从书房出来,拿着戒尺两手背在身后,紧着张脸问道:“有法子了?”
“好说”,苏定慧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找个安静地方,我和师兄商议。”
“我又不吵——”明月从书房门那里钻出来,抱了本有年头的书,书页边缘有些卷翘残污。
“功课没做完,还不快回去!”冯易拿起戒尺指向书房。
苏定慧并未阻拦,学医本就重师传,管教弟子时谁人都不应插手,否则就是越俎代庖。她只是笑道:“明月,你看看桌子上是什么?等你做好了功课再出来,你师父不爱吃甜,花生酥糖不会长脚跑的。”
劝回了明月,苏定慧跟在冯易面,两人到了后院收纳草药干的库房里头,寻了板凳坐下。苏定慧又要了个竹屉子,把带来的东西从袖里倒了出来。
“这是……”冯易丢下戒尺,一时被玉镯珠钏的光华晃得发慌,饶是他素来清贫,也能看出这些并非凡品,与州桥夜市摊上摆的宝石玉器有天壤之别。
“师弟,这些你从哪里来的?”
“算是我的嫁妆。”苏定慧并不隐瞒,全盘托出,“师兄从医十几年,想必看出我是女儿身,女子出嫁,家里人自然会备份嫁妆,我的婚事未定,这些刚好可以拿来应急。”
“经营医馆并非一时一日,要回本钱没有七八年根本不可能,我们要是学了师父之前的做派,年节义诊,回本更是遥遥无期。你拿了嫁妆出来,填这个无底洞?再加上你年岁也到了婚嫁之时,怎么能凭一时冲动就拿嫁妆换钱,女子出嫁不都要看面子场面的吗?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为你家里着想,这些东西也该收好。今日我就当你没来过这里,没说过这些,收起来罢!你也赶紧回去!”冯易起身想走。
“我并非冲动,师兄”,苏定慧声音略高了些,留下了他的脚步,“你坐下听我说。”
她拈起屉子上的玉镯,托在掌心给冯易看,“你别把我当个需要出嫁的女子,我只问你,师兄,现在,眼下,就这个时刻让你决断,要医馆还是要这个镯子,你要什么?”
冯易沉默了会儿,道:“可你毕竟……”
“没有毕竟!”苏定慧将玉镯子举起来,对着窗口那里射进来的日光,清透的碧绿轻轻在镯子周遭荡开,显出极好的成色。她却说,“这个镯子价值不菲,不用师兄说我也知道,但有比它更珍贵的东西。也许让师父回来了看见医馆是一,更重要的是,我也想和你们一样,见识万千病症,与它们周旋、叫它们在我手上偃旗息鼓,等有朝一日,我也能单凭医术就在这世上立足。”
“我帮你。”冯易想起自己,家贫学医,费时十八载,除了给父母送终,并未尽孝。心爱之人也另嫁他人。但要他选,也许他还是会选这条路,找到钟情之业不易,没有不坚持的道理。
苏定慧早就预感他会理解,笑了笑。
阿翁带出来的徒弟,骨子里总有几分像阿翁,他们都把自己的业看得重于自己的身,想要以医济世。
“现在要把这些东西换成钱,我听人说可以去解库,东西拿进去,钱就出来了。我们明日就去?”
但冯易摇摇头,没有应下她的话,“太急了,不妥。得想个好法子。我们人生地不熟,入了别人行当,容易挨宰。你想,汴京里头不也有医术欠佳,靠坑蒙拐骗挣钱的大夫吗?都是因为隔行如隔山。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我们还不清楚,不能轻易就拿到解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