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思(119)
“好,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你——”赵清随回答穆葭,忍不住狂笑起来,“蛊师说,有一种傀儡术,只要给你种上,你就会乖乖跟着我。小阿葭,这次师父亲自动手,可再不给你作假的机会。”
早该如此了,从一开始他就不该那么的宽纵她,不该处处为她考虑。他应该早早地折断她的翅膀,拔干净所有的羽翼,把她管束在身边好好地疼爱。
他的阿葭他会好好教训,其他的人,都该死!赵清随狂放大笑,远去的海风将他的笑声送去天涯。
正得意间,忽听得衣袂声响,一个身影赤手空拳朝他正面扑来。
竟是安鹏义。
呵,气急败坏之下的不自量力。
赵清随不屑一顾。他长剑在手,只消轻轻刺出,便可轻易化解这徒手一击。
可他错了。
事情并未如他所愿,随着一声血肉破开的钝响,安鹏义直冲他面门而来,钳住他的两颊,弹指间,竟将一颗丸子塞进他的口中。
长剑,穿腹而过。
天地仿佛消声,须臾,听得一阵笛音悠扬响起。
尚在震惊中的赵清随骤然感觉腹中一痛,血脉之中有什么东西被唤醒。
他循着笛声扭头,赫然见一直躲避在船舱中的伍子阳,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骨笛,正用力地吹着。
他紧紧地盯着赵清随,目光中是快意,是得意,是这十多年来难以消弭的恨意。
刚刚才陷入沉睡的后卿蛊,就这么在他体内苏醒过来。
鲜血从安鹏义嘴里溢出,一滴滴落在甲板。他笑着,挑衅地问:“三清丸,味道如何?”
赵清随回答不出。他的身体竟不受自己的控制,两腿将他带到甲板中央,而手举了起来——
“别!住手!”他的手高高举起,而后二掌悍然出击,猛打在自己胸口,周身的筋脉在这一击之下寸寸爆裂。
二十多年功力,只在瞬间,就这么散尽了。
后卿蛊的威力便有这般强大,它不仅令人终日痛苦,更能将人变成傀儡。
赵清随从来不敢靠近地牢,因为只要听到笛声,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躯体。
初中蛊时尚能抵抗,如今却是不同,后卿蛊已在他体内深深扎根,再不是他的意志能够抗衡的了。
他会被伍子阳操控着,一步一跪走到师父的坟前,磕头……磕头……一个一个地磕头。
直到他死。
“安鹏义!”穆葭弗一通顺了呼吸,眼前昏暗稍减,便看见一副骇人景象。
长剑贯穿了他的身躯,他痛快地勾起嘴角,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膝盖落处,是他流淌的鲜血。
扑向赵清随的那一刻,剑尖明晃晃地就在那里,他却义无反顾地撞上去。
他并不奢望逼赵清随放手,因为这一击可以被轻易化解。他真正要做的,是把这颗药丸喂进赵清随的嘴里。
赵清随不会想到,他会不躲。
“怎么会这样!”
船梯传来响动,丰楚攸火速冲了上来,出手先点两处穴道。尽管已是十分迅速,可安鹏义的血依然在往外流,只是不如方才一般开了水闸。
“我活不了了……阿葭。”血卡在他的喉咙里,他的言语听得不太清楚。
“他可以救你!你别说这种丧气话!”穆葭把他扶住,想把那高|耸的剑拔掉,却又不敢动它分毫。
“你快救他呀!”她冲丰楚攸喊,心头无比地慌。
可其实不用他喊,丰楚攸也在想办法。
这么重的伤,光靠药物是绝不顶用的。可丰楚攸翻遍了身上的蛊,遗憾地发现,没有一种能咬合伤口的。
他抿紧嘴唇,没有吭声。
其实,大约……安鹏义只能剩下片刻的清醒。
萍水相逢的病患他都救下了,独亲人、友人救治不了。于医者而言,这如巨石压在胸口,遗憾终究变成自责。
事实就是这般残酷,他开不了口,只默默地又施了几针,吊住那口气。
那夜,男人之间的谈话,说的便是三清丸。
当时以为还有时间,还想着把三清丸给赵清随喂下去,叫他的蛊师白找。只是,丰楚攸可以豁出命在出逃的时候断后,却实在找不到接近赵清随的机会。
都是为了保护那个她,安鹏义答应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今日以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把药丸给赵清随喂下去,也没有过半分犹豫。
主意是他出的,这样的结果,便好似是他推着安鹏义去死。于是当看着穆葭紧握住对方的手,十指扣紧,他也只能把头撇开。
穆葭所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安鹏义的却已分外满足。
他勾起嘴角,冲她笑。
“这样……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了吧。”
“嗯,你赢了。”
穆葭又不是没杀过人,剑捅穿腹部还能活的,她没见过。止血、施针,都不过是无谓的挣扎。
欠他的那么多人情,一个都没还上,到头来,却又欠下了这么大一个永远还不了的人情。
“我跟你约定下辈子,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她艰难地说。
“下辈子……”他苍白的嘴角扯出一丝笑,“不,我下辈子想当个和尚……念念经,打打坐,不入红尘,不扰俗世……做个正儿八经的冰坨子。”
风鼓起帆,大船好似将要远行。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靠在她的怀里,不知是几时魂散的。
穆葭许久都未能从失去中醒来,直到丰楚攸问:“你想带他走吗?”
她愣了会儿,失神地摇
头:“我却连他家乡何处,想葬在哪里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