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状元是个女子(23)
珏王府便在崇仁坊中。
凌月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辔绳,神思游离,马儿的脚蹄也因此缓了下来。
那一日殿下的话语犹在耳畔,他费心力教她夜行之术,原是为了让她有抽身回退的自由,不再陷入围困。
而马车上他回避谈及中毒之事,反先问起她属意之部,亦是为了让她走自己想要的路,不被报恩而挟裹。
他总是那样为他人着想,以至于点灯熬油亏了身子,近几日一直告假在府……对于自己的身体,他此刻有在好好照顾着吗?
清寒长风拂过街道两旁的金槐,拂乱她的鬓发。
冬日已悄然而至。
“怎么了?”
沈夜循着凌月的目光望去,满目落槐将远处的坊门掩在萧索之中:“凌娘子想去崇仁坊吗?”
他担忧地回望凌月:“还是,娘子有什么心事?”
凌月如梦方醒,歉疚地摇了摇头,提起缰绳:“我知道有处食肆日光很好,物美价廉,郎君随我来。”
崇仁坊,珏王府雪梅园内。
天气清寒,雪堂外的玉碟梅已渐次长出颗颗白玉花苞,被冬风摇得沉坠片片花叶,和着堂内熏笼细若游丝的噼啪火声,便是雪堂内外仅有的声响。
江风之斜倚在熏笼一侧,拢着袖炉,静静听着门廊外的叶落之音。
于恒久的静寂之中,园内蜿蜒的长阶忽而响起落叶断裂的沙沙声响,分外醒耳。
声响于廊前止息,江风之望着来人,弯了弯唇角。
一袭榴红快步踏入雪堂内,如火欲燃:“三弟身体如何了?”
“见过长姐。”江风之起身欲揖,却被那抹红影扶住,他淡淡一笑,“风之的身体还是那般,长姐不必担忧。”
望着眼前人苍白胜雪的面容,长公主黛眉颦蹙,将其扶近了熏笼:“不要靠近风口。你的身子也太冰了些。”
“数月以来,我一直派人南下遍寻神医,听闻父皇亦是如此……”她长叹一声,“可惜尚未有人能解幽冥花之毒。”
“此事亦强求不得。”江风之坐于熏炉旁雪色毛皮铺就的软榻之上,亲为长公主斟上热茶,“长姐近日忧心之事,当还有另一件罢?”
长公主自知她这三弟最不喜让人为他焦心,便亦坐了下来,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劝言:“你少思少虑,凭着宫里的补药,或许还可……”
“长姐。”
“正是因时日无多,才应做更紧迫之事。”他语气浅淡,却透出磐石无转的果决,“崔翊。”
崔翊颔首,将手中信笺递至长公主面前。
凤目微凝,长公主取过信笺展阅,黛色长眉渐渐凝上肃色。
随即,她葱白玉指掀开熏笼顶端铜盖,将信笺掷入金明焰火之中。
第11章
辰正一刻,初冬的街风夹了些许清寒,但凌月素来身体强健,只着薄薄青色缺胯袍打马穿街,清丽飒爽。
今日是她第一天上任西市巡使,虽西市午时才开,她却特地提前了一个多时辰赶至西市。
四面坊门业已洞开,但因还未开市交易,西市内仅有商贩在运货理货,不算嘈杂,于是,自北门武侯总铺传来的阵阵嬉闹之音便格外扎耳。
北门武侯铺总领西市巡防,统率其他三门武侯铺。于是凌月在商贩探寻的目光中自北门而入,径直行至北门武侯铺停下。
她栓了马匹,里面笑闹声,劝酒声,骰子撞击声含混一片,没人留意她的到来。
“当————!!!”
凌月手持棒槌猛然敲击在武侯铺门口的铜锣之上,荡起一阵直击天灵盖的震骨铿鸣。
“奶奶的,谁在敲锣?!”武侯铺内爆发出一片叫骂,霎时间,数个身着黑色缺胯短袍的武卫气势汹汹冲了出来。
见门口立着一个笑意飒爽的男装女子,顿时面面相觑。
“我乃新任西市巡使凌月,今日起,便是诸位的上属。”
她再一敲锣,敛了眉目:“武卫长何在?”
为首的男人捂着耳朵瞟了一眼凌月腰间悬挂的腰牌,长着一颗毛痣的丑脸上神色一变,连忙走上前来朝凌月拱手致意。
“属下乃武侯总铺武卫长赵浪兴,见过凌巡使。”
他朝后方武卫使了使眼色,众武卫纷纷会意,渐次出声朝凌月拱手见礼:“见过凌巡使。”
凌月冷厉目光缓缓扫过一众武卫,年纪虽轻却气势端严:“坊门已开,诸位不去巡视西市四街,反而在此喝酒赌博,是要渎职吗?”
赵浪兴赶忙赔笑:“凌巡使说的哪里话,这不是为了迎接巡使您嘛,知道巡使今日上任,弟兄们都在这等着您的吩咐呢!”
“哦?”凌月轻哂一声,“本巡使可没让你们在此赌博喧闹。”
“是是是!”赵浪兴往后一挥手,“属下这就带武卫们前去巡市!”
“慢着。”凌月抬手阻拦,“先不急着巡市。”
她取下铜锣塞进赵浪兴怀里,忽而一笑:“劳烦赵卫长帮我把所有武卫召集到西市中庭。”
赵浪兴望着那张骤然明媚的脸,毛痣一抽:“啊?”
铜锣阵阵,约莫两刻之后,沈夜带着武卫大队自南门大步流星朝凌月走来,赵浪兴提着锣跟在他的身后,短粗的腿亦步亦趋几乎要跟不上。
沈夜停在凌月身前,抱拳禀报:“禀巡使,西市所有武卫已召集完毕。”
凌月微颔首,对他一笑,这是昨日吃饭时他主动提出要为她效劳之事:“有劳沈巡辅。”
巳时已至,暖煦冬阳一寸寸破云而出,东西南北四门的武卫泱泱五十人,皆汇聚到了西市四街交汇包围的中庭,虽未阻塞运货通道,但阵仗空前,不免惹得四街商贩纷纷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