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烬(97)
向朝盈甩着手里的水珠,抬头盯着镜子里刚补好妆的云枝婳。以前她刚来画廊实习的时候,她对云枝婳的第一感觉就是落落大方的漂亮,现在看,依旧还是漂亮,但更加柔和。
在云枝婳迈开步子离开之前,她听见向朝盈问:“你知道为什么即使在你抛出橄榄枝后,我还是无动于衷的选择袖手旁观吗?”
向朝盈不等她回答,继续加重语气道:“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嫉妒你,你要样貌有样貌,要能力有能力,甚至连男朋友都对你那般飞蛾扑火、死心塌地。而我呢,做什么都很局促很卑微,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副清高的样子。”
“我清高?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高高在上了?”云枝婳挑着眉骨,表示不理解。
向朝盈一时间觉得委屈,水雾蒙蒙地怒视着她,努了努嘴,答不上话。她其实潜意识里是很感激云枝婳的,她一直在教她怎么做自己,现在的她已经进步很大了,以前的各种出丑和窘迫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丑恶的嘴脸作祟,恨不得云枝婳在这个地球上消失。
云枝婳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只不过懒得与她计较这么多。
“以后见面了就当不认识吧。”向朝盈站在原地不动,待云枝婳消失在门口时听见她冷冷抛下了这么一句话,给她留足了体面和尊严。
云枝婳返回野餐地点时发现柯诀也回来了,还给她带了水蜜桃味的饮料。蝴蝶风筝在他手里越飞越高,翩跹飞向清澈湛蓝的云端。除了刚刚出现的小插曲,一切都还是那么的美好。
暖风和煦,樱花下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人随春好,春与人宜。
第58章
大暑,是一年中阳光最猛烈、最炎热的节气。
深夜突然响起的医院来电,划破云枝婳自欺欺人的平静生活,预兆着孟女士病情的急转直下。
在临终前三个小时里,ICU病房里发出此起彼伏的仪器声响。倏然,心电监护仪呈现绵长的滴声,波浪线逐渐拉平成猩红的直线。孟女士右手的输液管突然轻微震颤,青紫色的血管在蜡黄皮肤下凸起,像一条即将干涸的河流。
“准备肾上腺素。”
主治医生的镜片反射着抢救灯刺目的白光。孟女士开始用方言喊云枝婳的小名,她虚弱无力的声音撞在呼吸机金属外壳上,碎成带铁锈味的回音。
云枝婳蹲在床边时闻到她呼出的气息,带着某种发酵过度的苹果酸味,“妈,我在呢。”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沙哑的气音,虹膜上浮着层水光,氧气面罩里腾起一小片雾气,又迅速消散。
心电图的波纹开始回光返照般跳跃,孟女士左手无名指上的血氧检测仪闪着幽蓝色的亮光。她的脚趾在被单下顶出尖锐的弧度,云枝婳这才发现她的脚指甲还是她上周帮她剪的,长度适中,边缘有些参差不齐。
“两百焦耳准备!”
除颤器的充电声像来自地狱的蜂鸣,孟女士的胸腔在电极板下高高弹起。
当所有仪器同时发出哀鸣,云枝婳听见自己的指关节在孟女士掌心中咔嚓的声响。她的指甲正在褪色成灰白色,像被漂白剂浸泡过的痕迹。
护士拉上淡蓝色隔帘时,孟女士的体温正在以可感知的速度流失。
“我们已经尽力,病人于此刻抢救无效,正式宣告死亡。”冰冷冷的话语传进云枝婳的耳朵,她积攒已久的泪水汇流成河,将脑袋一并藏进柯诀的怀里,抖动着肩膀啜泣。
姜叔紧紧攥着的缴费单,上面不动声色地被泪水打湿,墨迹晕染成黑色的漩涡。他偷偷抹了抹眼睛,静待了一会后推开病房的门独自出去了。
柯诀前胸部位的衣物湿了一大块区域,温度烫烫的,灼烧着他的内心,他从未见过云枝婳如此伤心的模样。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试图给予一丝安慰,尽管他自己心中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痛。他深知,失去至亲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只能默默地陪伴,让时间慢慢抚平这份伤痛。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云枝婳保持着先前埋在柯诀怀里的姿势,一动也不动,静默将近十分钟,她缓和好后仰头整理自己微微凌乱的头发。他低头注视着怀里的人,抬手轻轻揉搓着她红肿的眼角,原本有些刺痛的眼睛得到了稍稍缓解。
她哭完后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其中夹杂着深深的沉痛感,但对于一直压抑着情绪不显露的云枝婳来说,就是变得轻松了不少。
她抬头和柯诀对视,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电光火石之间垂下盈水的眼眸,声音缥缈地说:“最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彻底离开了。”
他目光如炬,直视她的眼底,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确定燃烧殆尽。音量不高,但每个字都重若千斤,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降落在她的心上:“我一直都在的。”
——
雨滴砸进滚烫的地面,瞬间化为蒸汽,大热天忽然下起了毫无防备的大雨,没带伞出门的行人匆匆找寻避雨之处。
火葬场长长的走廊两侧,是无声的告别室。姜叔下意识想用袖子擦拭孟女士的遗像玻璃,手肘抬起才反应过来,大夏天的哪里来的袖子,于是扯起衣角进行反复擦拭,擦着擦着,发出一声声很轻的叹息。
告别室的电子屏跳出孟女士的生辰八字,鲜红的数字在黑色背景板上灼烧。殡仪师掀起水晶棺盖时,橡胶密封条发出撕开创口贴般的声响。她祥和地闭着眼睛躺在那里,防腐妆容让她的颧骨泛着诡异的桃红,仿佛只是陷入深度醉酒后的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