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榴火(92)
“老板娘,要不……加十元,给您搬进店里?”司机师傅看着老实,两只手忐忑地摆弄着发灰的线手套
“……行。”岳明心瞥一眼他同样发灰的鬓角,抽出两张十元,“还有,我不是老板娘,我是老板。”
“噢噢好,谢谢老板。”司机双手接过钱揣进后裤兜,忙不迭开始弯腰搬货。
岳明心想起刚刚的话题,拿起挂在车门上的硬垫板,一边签单一边和甄稚说:“你不是有他电话号码么?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他现在的衣服尺码了?”
“我才不打呢。”甄稚从周转箱里抽出一支汽水,在墙角把瓶盖撬开,“高中课业那么紧张,我可没空。”
两个小朋友又闹别扭,岳明心只觉得好笑:“你要是不想打电话,可以给小川写信。他有好几套《壬午年》纪念邮票呢,回信的时候我让他给你贴上。”
甄稚听了不免有些心动。马年邮票在元旦后发行,正赶上她期末考试,她央求父亲帮她买。结果她那不靠谱的爹又忘了,气得她那晚待在卧室里,都没出来吃饭。
“……好嘛。”
甄稚花了一下午写信,本来只想开门见山问正事,又觉得太浪费邮资,不知不觉写了好几页,简直是在记日常流水账。去邮局一称,超重了,忍痛贴了2.4元的邮票。
然而这封信却好似石沉大海,一直等了半个月,四合院的信箱里都没收到回信。
三月中旬阳光充足,小院里石榴树萌芽长叶,树枝上冒出紫红色的叶尖。甄稚躺在小床上午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看着床头那只浓眉大眼的公仔熊,不知不觉就想到了某人,气得更是睡不着觉。
“上个大学成天在外潇洒是吧?肯定是信都懒得看,每天玩得不亦乐乎。”甄稚咬牙切齿地捏着玩具泄愤,“再给你写信我就是狗!买衣服做什么?冻死你……不对,热死你!”
蹂躏得太用力,不小心又按到了小熊的手掌。电流“滋啦”作响,岳山川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喂!你在干吗?”
甄稚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我想……”
公仔熊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没说完那句“我想你了”,岳山川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电了。
岳山川不在的日子,每到夜深人静时想念他的声音,甄稚总要和这只丑萌的公仔熊握握手。
换电池很麻烦,要沿着公仔后背的中缝拆开,从棉花里拿出电池盒,换好后再塞回去,用藏针法再把小熊缝合。甄稚自知没有这样的巧手,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录音机的秘密。
看着面前这只哑掉的熊,甄稚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又开始发热。
她用被角擦了擦眼睛,扯着小熊的两只耳朵说:“岳山川,你等着!等我高考完,第二天我就买张票跑到你面前,骂你是小气鬼!”
甄稚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忽然想到已经是月中,家里订的高中作文素材月刊该到了,就起身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把钥匙,去四合院门口的信箱里取。
拉开箱门,崭新的月刊果然已经送到了。
月刊底下还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甄稚怔住,心开始怦怦狂跳,赶紧取出来。
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名字,没有贴《壬午年》邮票。准确地说,根本就没有贴邮票。
——这封信不是通过邮局寄出的,而是直接被人塞进了信箱里。
今年开春,玄关的屋檐下新筑了一窝燕子。爷爷说燕子是来报喜的鸟,甄家今年一定会有喜事。
甄稚站在叽喳逗趣的燕子窝下,拆开了那封信。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却用血红色的颜料写满了张牙舞爪的大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红叶服装厂甄老赖,月底再不还钱,下次找上门的可不是一封信这么客气!】
这些字大概是用树枝蘸着红颜料写的,每个字枯瘦扭曲,挤挤挨挨占满整个页面。讨债人用了很大的力,纸面被划破,血红色透到纸背,几乎要染红她的手。
甄稚死死抓着这封恐吓信,两只手不自觉地颤抖。
“小石榴,进来扶我一把……”
甄老爷子的声音虚弱地从卫生间传来。
甄稚回过神来,赶忙把那封血红色的信揣进衣兜,跑去卫生间一看:爷爷仰面滑倒在瓷砖地上,干枯的拐杖也滚在一边。
“爷爷,您没事儿吧?”她着急忙慌地蹲下来,想把爷爷搀扶起来。
“别,别……”甄仕光痛苦地摇头,按住她的胳膊,“去隔壁喊你三、三伯,送我去医院……”
那天一家人在人民医院忙到晚上八点多,才筋疲力尽地回家。
人年纪大了骨头变得很脆,本以为只是摔一跤,拍了片子才知是髋部骨折,需长时间卧床治疗。
医生一脸严肃地交代,以后家里最好长期留人照顾,或是请个护工,以免引发并发症,比如深静脉血栓、褥疮。
“我留在家里吧。”安静的客厅里,甄含琅侧身坐着,胳膊肘拄在饭桌上,“大姐一家子赚钱不容易,青闲和青松又不会照顾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服装厂的事不叫事啊?”甄青闲叹了口气,“我确实是清闲了一辈子,爸生病,我还能坐视不管吗?”
甄青松剥了一只蜜橘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二姐要照顾爸,我就接回服装厂。反正也是老本行,我做得顺手。”
“拉倒吧你,还嫌爸气太顺呐?”甄青闲摆摆手,“我是长子,就这么定了:二姐你还是忙厂子和服装店的生意,爸这边有我和明心照顾着,大家各司其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