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6)
忽然发现杯子粗糙得很,细细一看,才发现是沈妙送我的。
她说这是汝窑出的。
我不忍告诉她,她被骗了,就收下了。
「来人!」我将杯子砸了个稀碎!
小厮进来收拾了残渣,悄悄抬头看我。
那眼神仿佛在问,剩下的几个杯子,爷什么时候砸掉。
我简直要被他那个鬼祟的眼神气笑了。
这些年我未曾娶妻,都是沈妙在「醒山园」当家做主。
瞧瞧她调教出的这些下人,一个个愣头愣脑的。
「滚!」我骂了一句。
卧房内,一时间静下来。
我盯着那杯子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自言自语道:「沈妙,你真是瞎了眼。陆二放荡风流,纵然会一些花言巧语,可哪有我对你上心?你这些年在家里,说起是个奴婢,可吃穿用度样样精心,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陆二,到底有什么好。
他是擅长放低姿态逗女人开心,却都是些浪荡话。
我让你给我生个长子,不是更实在吗?
陆二虽然长得有点姿色,却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他怎么可能比得上我!
有一团火,在我胸口烧着。
有一口气,在我喉咙间堵着。
外面蝉鸣得厉害,叫我的心烦意乱。
这些下人做事越发懒散了,竟然不知道早早将那些知了粘了去。
我吼道:「来人!」
又是那个鬼头鬼脑的小厮走进来:「三爷有何吩咐?」
我压抑着怒火,问道:「为何入夜前,不把知了都粘走!」
小厮闷着头说:「早先妙姐姐提过,说是这园子要是没有一点声响,有些寂寞。您当时也应下来了,所以这些年,每逢夏日,咱们『醒山园』是从不粘知了的。」
他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
前年夏天,我因为朝中的事情烦闷,夜里睡不着,半夜把沈妙抓起来。
她被我逼着爬上树粘知了。
「三爷!三爷!您可接住我啊!」
她坐在树枝上,害怕得不停地叫我。
我仰着头,笑看着她。
沈妙眼里嘴里心里都惦记着我,那滋味有点意思。
她才粘了一个,就不耐烦了,把杆子往地上一砸。
「要是一点响动没有,鬼气森森的,有什么意思。三爷睡不着,反而赖上知了啦。」沈妙低头看我,气道,「您就是闲着没事儿憋得慌,往镜湖里一跳,游个来回,保准您睡到日上三竿。」
她这个狭促鬼,故意扫我脸面。
我带着她去了镜湖,吓唬她:「三更半夜的,让爷在湖里游泳,不怕爷被水鬼抓走?」
沈妙往湖里一看,忽然尖叫一声:「啊啊,真的有水鬼!」
她脚下一滑,跌进水里了。
我当时脑子一蒙,想都没想就跳进去捞她。
可是捞了半天,都没瞧见她人影。
身后跟着的下人们,点了几十盏灯笼,把镜湖照得灯火通明。
我四处都找不见沈妙。
「三爷!先上来。」下人强行把我拽上岸。
沈妙莫不是真被水鬼抓走了,我心里一个激灵。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瞧见她头顶着一片荷叶,慢慢吞吞地游过来。
那晚月光晃荡。
她好似莲花成精,一张脸不施粉黛,娇艳清透,让我看得差点出了神。
沈妙泡在水里,温温吞吞地说道:「爷,我才发现镜湖的水道是通往外面的。只要一直游啊游啊,我就能离开陆家了。」
还想离开,做梦去吧!
我咬着后槽牙,把她拖上来。
她衣衫湿透了,我用披风将她围住。
等离开岸边,我一巴掌打在她掌心,问她:「那你为何没有离开?」
她躲开我的目光,低头拨弄着荷叶,没有说话。
我拉着她的手,一路往「醒山园」走。
路上,我冷不丁地说道:「你奴契还在我手里,就算离开陆家,也无处可去。」
「我才不走呢。」沈妙挨着我的手臂,飞快地说了一句,「我舍不得爷。」
她又探头看我:「哎哟,爷眼睛这么红,被我吓倒了?」
我掐了一下她的脸。
沈妙举着芦苇秆跟我说:「我在水下有芦苇秆,可以换气,死不了的。」
第二日,我就让人填了镜湖。
沈妙又提起,往后「醒山园」不粘知了的事情,我应了。
往事一桩桩地在我脑子里闪过。
我的猫猫自小就是个鬼灵精,怎么可能被张玉茹那等蠢妇害了去!
我霍然起身,喊道:「来人!去请大理寺少卿!」
我不信沈妙就这么死了。
第8章
我计划逃跑之前,我娘早已为我安排好了。
我在定好的地方挖出了银子、路引跟身份文牒。
路上找一家口碑好的镖局,让他们护送我去锦州。
我娘的手帕交早年嫁到了锦州,到了以后有人照应。
可我没想到,还没出京郊呢,我就捅了大娄子。
那晚我爬上岸,几乎没休息就要走。
刚站起来就听到水里有哗啦啦的声响。
再一扭头,一个恐怖的黑影子朝着我扑过来。
我吓得拿出银针乱扎一通,又扑出去半包药粉。
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我扭头看了一眼被我扎得半身不遂的人,愧疚得很。
霍战野要去锦州赴任,他家里给他捐了个七品巡城官儿的职位。
路上他跟我坐一趟船,起夜的时候瞧见船家行凶,跳进水里救我。
霍战野啃着番薯,面无表情地说道:「看你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在水里游起来跟鱼儿一样快。我没把你救成,差点淹死我自己。好不容易游到岸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你用银针刺穴,扎得一条腿动不了,味觉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