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7)
我听了是又心虚又尴尬,主动提出包他一路上的吃食住宿。
我俩好不容易快到锦州了,路经随县,又遇上了疫病,被困住了。
「到锦州肯定能好。」我安慰他,「我现在少了药材,暂时没办法给你弄解药。」
霍战野狐疑地看着我:「你真能行?」
我瞪他:「看不起谁呢!」
我前世就是学中医的,这辈子爹娘又是京城中有名的大夫。
自小耳濡目染,也是半个大夫了。
霍战野知道我会医术,又说:「你若是去投奔你姨母,万一身份败露了,少不得被人看不起。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既然你懂些医术,又好手好脚的,何必去依靠别人生活。不如到了锦州以后,找一份正经营生,好好过日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真诚。
我心里挺感动的。
他以为我从前是个妓女,也没有看不起我。
反而真心实意地希望我能好好生活。
这一路上,霍战野教了我许多出门谋生的本事。
比如现在,我用姜汁涂黄了脸,又把乌黑顺亮的头发弄得毛躁躁。
乍一看,都以为我是个营养不良的小丫头。
霍战野见我不说话,思忖了一下说道:「女子自立,自古就难。你别犯难,到了锦州,我会帮衬你。你若是遇上麻烦,尽管找我。男人们花了银子找快活,从不把妓女当人看。你既然逃出来了,想必也是受够了苦头。无论如何不要重操旧业了。」
他殷殷劝说着,一片拳拳之心。
在古代,人人生活都不容易,女子更是不易。
我被陆端砚圈养了八年,在他身前做个宠物,不愁吃穿。
可每日等他走后,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才觉得真正放松下来。
跟陆端砚在一起,我要维持美貌、仪态,又得保持点天真烂漫。
他嘴上说着让我不要把自己当个奴婢。
可我从不敢忘记,在他面前,我必须是个奴婢。
他高兴了,我才能高兴。
他不高兴了,我就得小心伺候着。
吃什么,穿什么,全看他宠不宠爱我。
他冷落我的那段日子,我甚至会下意识地想着怎么去讨好他。
等见了他,狗一样眼巴巴地凑上去。
端茶倒水、小意逢迎,刻意勾引他。
就为着哄着他,让他答应我,能让我多出去走走。
奴婢做久了,真会生出奴性的。
做什么事情,先想他,再想我。
现在真正逃出来了,才觉得山高海阔。
阳光是温暖的,风是飒爽的。
我是自由的。
赚钱生活再不容易,也比仰人鼻息,做他陆端砚的小妾强。
从前我怕连累父母,不得不跟陆端砚虚与委蛇。
现在自由了,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
我曾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奋斗小青年一枚。
从小就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陆端砚那些个糖衣炮弹打不倒我。
那些个锦衣玉食腐化不了我。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自轻自贱了。」我把画好的东西给霍战野,跟他小声说道,「我看这县令是个糊涂人,根本不会应对疫情。就这么一天天地把人关在县城里,疫病只会越传越广。你拿着这个去建言献策,争取早点把咱们放出去。」
防疫说得简单点,就是隔离、消杀、治疗。
图上,我画了口罩跟手套的样式。
口罩可以用棉布、麻布制作,减少传染。
手套嘛,古人手巧,织娘们肯定有办法。
救助病人的衙役跟大夫,戴上手套,要每日勤换衣物。
接触过病人的东西,要用黄芪、川芎、当归熬水蒸煮。
我悄悄地看过病人,猜测这疫病应该是疟疾的一种,不是特别严重。
我把知道的几个疟疾中药方子都写了出来,看看能凑到什么药材。
主要是青蒿鳖甲汤:青蒿、鳖甲、知母、生地黄、牡丹皮等。
白虎加桂枝汤:生石膏、知母、炙甘草、粳米、桂枝等。
柴胡桂枝汤:柴胡、桂枝、黄芩、人参、炙甘草等。
现在这个情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霍战野认真看了看,郑重地说道:「若是有用,能少死很多人。」
他立马拄着拐杖,去找县衙的人献策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希望能够救一些人。
毕竟在这个时代,对待疫病最粗暴的办法,就是杀死病人,烧掉尸体,防止传染。
过了五天,疫病真的有所好转!
感染的人越来越少,已经感染的人有痊愈的。
客栈里的气氛越来越好,大家都盼着早点出城。
「有大夫吗?
「救命啊!
「救救我!」
客栈的房间里,有个孕妇忽然大叫道。
她要生了。
可是大夫们都去看病人了,一时间竟然无人应答。
霍战野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开口。
我搓了搓脸,主动站起来:「走!咱们去接生!」
我从不知道,原来生孩子是这样一件血腥、痛苦的事情。
这里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剖宫产,没有麻药。
产妇疼得哇哇大叫,满头是汗。
我的手都在抖,从腰包里翻出银针,竭力镇定。
我逼着自己回想,从前我娘是怎么教我的。
「你别急,跟着我的口令调整呼吸。」
霍战野这个时候帮了我大忙!
他迅速地弄来热水,用我之前开的消毒方子蒸煮全屋。
干净的棉布铺在了产妇身下,防止她继续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