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她也不想修罗场(清穿)(296)
曹寅又吟:“莲匣鱼肠跃,龙沙汗马盘。”
尤侗摸着胡子思索:“这句牵强,鱼肠剑为何是红的?”
“红的是莲匣。”康熙道。
众人惊觉是王公子说话,可想了想,又都说:“那也牵强,莲匣是什么,咱们可没见过。”
康熙说:“我见过。”
曹寅微微一笑,“是。”
随后,他仰头思索。月华如水,银光流泻在他眉骨、鼻梁和唇线上,勾勒出浅浅轮廓。下一个红的是什么?是了,是阿瑶房中的香炉,是慈宁宫小窗外的夕照,是她笑靥上的胭脂,是她的茜红汉服,是玲珑红豆入骨相思,是洞房中的红盖头、红鸳被。
阿瑶还在房中孤单等他。
他连吟几联,幡然醒神,提袖道:“相思南国满,拟化赤城仙。”【1】
随即向众人弯腰一揖,“且名为《咏红述事》吧,列位尽兴,曹寅失陪。”
他撩袍疾遁,众人招手,皆留不住,任他大步流星而去。
杜岕指他背影道:“他怎么就跑了!”
叮一声响,尤侗敲碗,晃着脑袋道:“相思豆为红,子清要去洞房做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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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叶藩好奇问:“对了,子清走时说这诗叫《咏红述事》,到底述的是什么事可有人知道?”
众人摇头,惟高士奇一副如履薄冰样,担心皇帝参透而发怒。
杜岕道:“我心里痒极,要不然咱们把子清从洞房拉回来说道说道?”
这建议太荒唐,可高士奇生怕这帮放诞之人说得出做得到,只好说:“列位,虽然子清走了,可咱们游戏继续,大伙儿赶紧评一评。”
尤侗先道:“句句为红,再应景不过。”
“可那莲匣……”
“王公子见过,那也属实,不算杜撰。”
“老尤点头,我没什么好说,就是心里痒,不知子清写了什么事,”杜岕盯住对面的康熙,“王公子似对子清所述有些知晓,王公子,你来评。”
康熙阴晴不定,可杜岕年迈眼花,压根看不到他的脸色,不耐地催说:“王公子,咱们几个一直评到现在,唯独你惜字如金,你也说两句!”
高士奇捏一把汗,打算替康熙应付,没成想康熙的低沉嗓音响起:“句句为红,句句狗屁不通。”
杜岕没想到这清华矜贵的公子竟然说出他粗鄙的心里话,立刻哈哈大笑,“好!好个狗屁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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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自新房门口折返月洞门外,吩咐老嬷嬷去取夫人的斗篷来,末了补充:“要颜色素些的,快。”
片刻后曹寅拿到月白色的白毛斗篷,点一点头,挂在臂上便走。重新到新房门前,激动忐忑之情又控制住他全身,他心跳咚咚,脸上莫名含笑,他想:是该叫娘子还是夫人?
不,这些称呼太俗气,她还是那个阿瑶,成了亲也是阿瑶,老了也是阿瑶,她就是她。
他神思甫定,要出口唤她,门陡然打开,曹寅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卫素瑶也吓一跳,满脸的警觉在看清来人后消散。
卫素瑶左提凤冠,右攥红盖头,圆睁眼睛,立刻转过身将红盖头盖在头上。
“阿瑶,你怎么站在这?”
卫素瑶重新掀开红盖头,“你可算来了,我吃饱了坐得发困,想溜出去转转,外面好热闹的样子。”
曹寅低笑,接过她手中凤冠,端详着说:“凤冠这般重,今日累着你了。”
“可不是。”卫素瑶腹诽,原先的肩周炎都快在这具身子上复发了,“不过也就戴这一次,多少有点仪式感吧。”
她说话时,睁着炯炯双目,弯眉如黛,红唇欲绽,颊上胭脂如霞,五官被妆容强调,灯影里,艳得夺人心魄。
曹寅呆呆看一会儿,才想到过来的目的,“阿瑶,想不想去听戏?”
“现在?”
“没错,你听见箫鼓管弦声了么?《续琵琶》要开演了。”
卫素瑶细听,原来那是府中戏台传来的乐声,箫声悠远绵长,间或有琴筝淙淙和伶人唱念之声夹杂其间,夜色好似被梦境浸润,透着一丝迷幻。
卫素瑶爽快应道:“这婚庆节目好,我要看的。对了,你们这还有结婚听戏的风俗么?”
曹寅抖开斗篷为她披上,在她襟前打个结,把斗篷的帽子替她套上,牵了她手,边走边说:“没这风俗,不过自我而起,也许便有了。”他翘起嘴角。
卫素瑶掩在狐毛中的表情十分懵懂,“哦”了两声。
曹寅道:“所以你得把自己包严实了,咱们抄小路去,在草丛里远远地听,以免叫人发现,说咱们不务正业。”
卫素瑶很懂,“我明白,你怕成江宁笑柄。”
曹寅忍笑,夸道:“你果然最懂我,咱们听完戏回来,你还是盖红盖头坐床上,我重新叩门进去,挑盖头,饮合卺酒,把最后的礼行完,行么?”
卫素瑶郑重其事道:“应该的。”
曹寅手按她毛茸茸的脑袋,偏过头在她脸上亲一口。
两人欢欢喜喜牵着手,沿小径到湖边大戏台的对岸。府中上下齐聚,灯笼光下人头攒动,仿佛涌动的暗流,隐约听得司砚过分雀跃的声音。
曹寅知卫素瑶暗处不能视物,寻一块大石头让她安稳坐好,自己也坐旁边。
草木生寒香,夜静琴箫远。两人竖起耳朵聆听。
过得片时,台上伶人遥遥开唱,“琵琶不是那琵琶……”歌韵峥琮,舞腰乱旋,戏台上的人甩起水袖,湖面的人影也甩起水袖,被涟漪搅乱、拉长。
水磨腔袅娜婉转,优伶唱罢,是一阵念白,隔了很远听来,缠绵絮语像从天外传来的,很显暗蓝夜空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