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108)
容洛稍稍一怔,颇为不可置信。
还人情对徐云之来说或许平常。但容洛记忆当中的徐云之素来最擅人情买卖。今日有意舍出去一个人情,让对方对自己感恩戴德;他日又平常地欠上别人的一个,使彼此有了来往——可说宛若人精。
但这到底是前世的印象。那时徐云之已年近四十,官场浸淫数十年,想来也是经历过了一番磨练,老练自不必说。如今的徐云之不过二十余岁,如若有那般精明,她大约是会觉得十分骇人,也要想想是否他也如她一般重生此时了。
念头骤然转过脑海。容洛凝视着徐云之,才要言语。突兀想起了重澈。
她自重生开始,便不觉得这一世将会如同前世一般发展——既定的天灾难以改换。人情世故却是最易变迁的。当时她见着重澈,满心都是前世的离弃与挽回谢家破碎的局面,因此即便听闻许多关乎重澈的消息,也当做了是他大智近妖。如今细想过后,忽然觉得内中猫腻她本不该忽视。
重整户部,以一己之力令世家为西南洪灾出财出力,升任尚书……种种,纵使重澈聪明,这些事也不该是他此时可以做到。正如户部重整,前世时重澈用一年时间才将户部所有官员进行清洗,而升任尚书更是用了年余。这一世她归来到如今不过半年尔尔,重澈便将三年做完的事情尽数凝聚在了这半年完成,她不得不疑惑,重澈手段是如何通天?
且户部那样油水肥厚的地方,内中早不知有多少权贵的手眼。他如今才十九,身后势力不过霖荣郡主,又怎能与之相抗?
心头一丝调侃引起满腔纷乱。容洛探手握向酒盏,指尖触碰到酒壶把手,好似被冰凉烫到一般微微蜷缩成半拢的样子。
虽说重澈一直聪明,她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事是他所不能为。但如今想来,重澈倒不像是智慧过人,而是已经预知一切。
恍惚间,“重澈重生”四字碾过了所有疑虑。
一夕无话,容洛瞳中惊异也有猜忌。不多时,这样的测想又被压下一半。
重生无非先死。重澈前一世背弃她而去,北珩王对他素来万分倚仗,称帝后必定会给予他三公的地位与荣耀。重澈有抱负,更有广大的仕途。他最后离弃,也证明她与他在那一世已经恩断义绝,他没有顾虑。她想不出他死去的理由。
如何也想不出。
见她面色变幻不定。徐云之注视许久,神容困惑,“殿下?”
一声将容洛唤醒。微微扬眼,容洛回神。歉疚地沉首,“忽然记起一些事,不慎走了神。请度支莫要介怀。”将面色恢复平常,她又道:“度支有才为民,在金陵的事迹本宫或有听闻。如是攸宁能使度支轻松一些,令度支更好为民办事、为国效力,亦算还了本宫的情了。”
仪态沉稳婉约,每一句都透着她对民生的眷注。“为国效力”四字更叫徐云之连生好感。有一刹那他几乎觉得应当归顺容洛。但话语到达口齿,他也迅速地将之咽回了腹中。
容洛终究只是一位公主。
无论她有着无上宠爱,或是贵妃为母、女帝教导,抑或背靠谢家——她始终都只是一位公主。
唇侧一抿。徐云之忽然有几分惋惜,但并未表露。恭恭敬敬地跪坐于蒲席上,他摇首:“为民是一回事。殿下于微臣的帮扶,臣不敢忘,亦不敢不还。惟请殿下有事时能记起微臣,只要微臣可以做到,微臣必定尽心尽力而为。”
“如此……”察觉他话中隐隐的叹惋和松动,容洛并未受其影响。眉目舒展,容洛偏首看着小声划拳的齐四海与宁杏颜,侧目落到窗外熙攘,思绪飞转。长久之后,缓缓勾唇:“若有需要你那一日,还望你不要为本宫所求感到惊惶。”
买官卖官的源头被她知悉,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论及如何将苗头彻底掐灭在襁褓之中,她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打算。无财,无兵,无可用的官员,她如何能碰这样的案子。虽有谢家,可思索再三,她终也不能让谢家牵扯其中。
而前生此事几乎是徐云之一手经办,倘这一世让他再次经手,也算是一桩佳事。更何况此事他若能办好,他欠她的情将会更难偿还。
徐云之未曾发觉容洛谋算。郑重其事地稽首,徐云之敛袖长揖:“微臣必不敢辞。”
免了他这番礼数。容洛与他吃酒,一时说起户部诸事,徐云之也不瞒。一壶酒饮去半盏,何姑姑让店家送了许多小菜上来。空当间容洛余光瞥见齐四海对自己的打量,莞尔一笑:“先生有何计较?”
含笑的桃花眸落入眼中。齐四海盯着她半晌,收下视线,伸手拿起酒坛晃了一晃。语气莫名:“想与你结义,你却不是个男子。”饮下最后的烧春,他拎着酒坛对容洛扬了两下,“不然定是个极好的义弟。”
气氛忽然紧凝。徐云之睇着齐四海,颇为佩服他这般直言快语。宁杏颜则望着容洛,一语不发,似有考量。
容洛并不气怒。这样的话彼时齐四海也说过。那会儿齐四海做了武将,她出降余家大郎。礼宴上他不慎喝醉,拍着她的肩头叫她同他结拜,一时说成“义兄义弟”,一时又说“义结金兰”,叫在座一众苦笑不得。
“先生侠肝义胆,本宫敬佩,自然也想同先生结拜。”敛衽,衣袖上水红的扶桑擦过衣襟。容洛握过酒盏,向齐四海高高一敬,“只是此身尚不由本宫。便不好应承先生了。”
她解释利落。齐四海不明个中缘由,却也不曾再多说什么。倒是宁杏颜兀然激动起来:“如是明崇是男子,那我自小被选去陪伴明崇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