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夫君考状元(240)
这是朱翊锦派人送来的。
一开始,除张居正外的其他内阁大员都不以为然,甚至一些人认为是洛王胡闹。不够洛王颇受圣眷,且是个不争权夺利的性格,还是朝廷的财神爷,所以哪怕是那些御史言官,也不愿轻易得罪他。
有些人是特意观看,有些人是闲来无事翻翻,有些人是被他人提醒。但不管如何,大家最终还是注意到了这份调研报告。
“有遂川名为曾小山者,父母早殁,家贫无以为生,继而负贩推车经营。有广丰名为周维新者,三岁失估,母又他适,显贫无依,遂寄食于姊婿家,成年后,独自外出经商,今薄有费财。
另有因家贫自觉弃农经商养家活口者。如安福张万春,父母俱盲,家无蓄储,遂负煤炭鬻市,资为养度。
另有龙泉郑成斌,父早殁,以家无恒产,母命贩席湘楚。永宁则有王子豪,因家贫,其父母于其十岁即驱之出,虽老不休。”
万历皇帝坐在御座上,看了这些贫家子弟,从小就参加各类劳动,稍长即能独谋生计,不禁感慨良多。
礼部尚书万士和素与张居正不睦,听闻张居正对这类报告颇为认可,便不以为然。可是公务之余,他无意翻阅,看到报告中言及弃儒经商者竟然占了江西本地商人的两成,不由怒极反笑,斥曰:“荒谬。”
于是,不由自主想看看炮制报告之人如何胡编乱造:
“弃学经商者,有以下情形:
一是家贫无力读书,改而从商。与弃农经商者相同,他们有的是自己主动弃学经商,去养家糊口,有的则是因家人劝说,不得已而为之。
第二日,万历皇帝朱翊钧叫来了几个阁臣和上书,问他们对于曾芸芸提交调研报告的看法。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言语。因为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作何感想。
“张先生,还是你来说吧。”朱翊钧颇有些无奈。这些大臣,明面上对他尊重,实际上还是把他当成小孩子看。
“臣觉得甚好。切中肯綮。”张居正给了四个字的评价。
朱翊钧原本以为将张居正搬出来能够有效果,可是他竟然只是给出评价,就不说下一步的措施。若只是看看这报告,哪怕再了解民间的情形,又有什么用处。
朱翊钧内心有火气,但发不出来,只能继续问:“张先生以为将报告印发出来,给朝廷和地方官员看看可好。”
张居正道:“陛下英明,臣觉得很好。”
摆明了,张居正是为了让皇帝先开口。他们和皇帝都是在等,谁先开口,反而失去了主动权。
朱翊锦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了,只好说:“刚刚朕命人找来了一份材料,乃是天顺二年刑部奏准:‘今后江西客人在湖广等处买卖生理,有因负久钱债等情应许告理者,止于所在官司陈告,即与准理。若不候归结,辄便赴上司及来京诉告者,一体依律问罪。重则照依见行所告词讼,不问虚实,俱各立案不行。……若有倚势刁泼,添捏重情,并不干已事,募越赴京奏告,一体依律问罪,断发原籍当差。所告情词,不问虚实,俱各照立案不行。’”
在曾芸芸在京滞留的第三天,宫中突然宣召,让她入宫。
不管是皇帝还是张居正,都下定了决心,不能再拖了。
既然变法是变祖宗之法,那么让一介女子侍立朝堂,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曾芸芸登殿之时,里面的大臣已经在争吵,让曾芸芸以为她所处的地方是吉安的菜市场。
年少的万历帝指尖摩挲着鎏金奏折,目光扫过丹墀下激烈争辩的群臣。户部尚书王国光须发皆张:“江西商贾借贷成风,崇仁谢廷思放贷四千缗仅取息千缗,分明是盘剥细民!”
礼部侍郎沈鲤冷笑补刀:“吉安进士十年减半,皆因商道惑心!”
看到曾芸芸上朝,万历精神一振。
待她向皇帝行完礼,周围人的目光就逼视过来。大家都清楚,万历皇帝今天的目的就在她身上。
曾芸芸决定先发制人:“列位大人容禀——”
曾芸芸没有穿官服——朝廷也没有合适的官服给她——她青衫布履立于殿中,掌心托着三寸厚的《江右商事考》,殿外射来的阳光在她鬓边磨洗得发亮的铜算盘上跳跃。
张居正忽从文臣首列转身,玄鹤补服掠过蟠龙柱:“此女三年来暗访江西十三府,所录商税亏空根源,与臣月前所奏《清丈田亩疏》暗合。”
三年暗访,实在有些夸大,曾芸芸的很多数据都来自后世,但是她不会言明。
“谢廷思贷息不足九厘,反被借贷者告官锁拿;泰和萧朝赏弃儒行商二十年,货船七次遭官府强征!”她将誊满朱砂批注的账册高举过顶,“江西年税银缺口十二万两,其中八万两折在官商相戕!”
刑部尚书严清嗤笑:“莫非你要替奸商张目?”
“民女请颁《皇明贷契令》!”曾芸芸展开一卷斑驳借据,正是吉水周松冈当年贷银的原始契约,“凡五十两以上借贷必经官府钤印,息不过十之一二,违契者依新设商曹裁决——如此既能保南昌万维佐这般白手起家者,又可禁私刑逼债!”
沈鲤突然发难:“丰城李氏子孙弃儒从商,此乃礼崩乐坏!”
“大人可知李钟喆之孙熊鹍化中进士的二百两卷金从何而来?”曾芸芸抖开汉口盐商的捐银簿,“正是其父经商所获!而今江西童生半数束脩赖商贾捐赠!”
她猛地指向殿外:“若斩断这条商养士、士护商的活水,明日国子监便要多三千寒门退学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