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外(95)

“你们独生子女不懂……”

“我不算独生子女。”何亦雯打断她：“我父母离婚了。我父亲又结了婚，生了个儿子。”说着她又快意地说：“不过他很笨，很没出息。高中都考不上，花了钱才有书读。我是不是心理很阴暗？”

钟岚笑了：“不，我完全理解。我爸那边的那些哥哥兄弟每次出丑闻，我都在心里幸灾乐祸。真的，你不知道我爸多过分。我高中毕业典礼和我弟弟小学期末演出在同一天，他去看弟弟那个破演出，不参加我高中毕业典礼。而且我是当届优秀学生代表，在台上讲话的。沈浩并没有机会上台讲话，他不但父母都来了，连什么爷爷奶奶都专门坐飞机过来参加呢。”

何亦雯听到“沈浩”两个字心里就一痛。是啊，他就是那样的幸运儿。从小长得好，学习好，还是个男孩子，真是全家爱之焦点。也难怪一个高中毕业典礼，全家从东半球飞到西半球去看他。这才是不折不扣的温室里的小花朵。钟岚都比他沧桑。

她转移话题，问钟岚：“那你妈妈这么多年没有再找男朋友？”

钟岚苦笑道：“她经历了我爸这样条件的人，别的男人她还怎么看得上？别人都以为她图他的钱。其实我爸在经济上很小气的，一年只给我们几百万的抚养费而已……”

何亦雯瞠目结舌地看着钟岚：“几百万……而已？你说的是日元吗？”

钟岚理直气壮地说：“人民币啊。美国生活费很高的。人工贵，房子大，需要请人打扫，而且还要负担我和我姐姐两个人的学费。弹琴跳舞课的私教也都很贵。几百万人民币换过去真的不富裕。在美国的时候，我妈妈很朴素的，连司机都舍不得请，到哪里都是我妈妈自己开车……”

何亦雯瞪着她，问：“你知不知道中国普通人一年生活费是多少钱？”

第四十一章

钟岚叹了口气，说：“就算在物质上我的条件还可以……”

何亦雯打断她：“不不不，你那不叫还可以，你那是远远超过了还可以！”

钟岚无奈地说：“好吧。我物质条件不错。可是我也承受了很多普通人没有的痛苦。你不知道，其实我经常很羡慕你……”

何亦雯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羡慕我？是羡慕我比你穷吗？想穷真的很容易。你把钱捐了，你也可以的！”

钟岚说：“不，你们都不知道有一个我爸爸那样的父亲有多可怕。他说话就是真理，就是绝对权威……”

“这是脾气，跟成功与否无关。很多男人不成功，在家里也是横行霸道的。”

“不，你不明白。确实很多普通男人也脾气不好，可是那种人你心里其实知道他是不对的。你就不怕去挑战他。可是面对一个像我爸爸那样成功到传奇的人，你不会有质疑的底气。如果我和我爸想得不一样，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一定是我笨，我想得不对。再比如，你收入高还是你爸爸收入高？”

何亦雯想了想，说：“我其实不清楚。我爸做点小生意，在我们当地也算富裕的。我猜也许和我现在差不多。如果明年做得好，我应该可以比他多。”

钟岚说：“你看，你这么年轻就要超过你父亲的收入了。可我呢？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超过我爸。甚至连他十分之一的成就都无法企及。我爸白手起家，达到今天的成就。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觉得我很优秀？我聪明远不如父亲，美貌远不如母亲。我生下来就注定是个没出息的孩子。”

何亦雯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她吃惊地看着钟岚。

钟岚继续说：“别人都羡慕我从小就去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你可以说是家庭对你的扶持不够。我呢？我如果没出息，根本没有借口。相反，哪怕我有什么做得好的地方，别人也会说，她都是靠老爸。而你，所有人都说，Eva有今天都是靠自己奋斗。”

何亦雯为自己辩解：“可我真的很努力，我高中每天都像打仗一样度过。上大学我修的学分都够拿双学位了。我选了很多非常难的，数学方面的课程……”

“你以为我就不努力吗？我再努力我数学也不会很好，因为我没有天赋。你有数学天赋，就像我天生父亲有钱一样，都是天生的，不是我们自己选的。但你的天赋就被人尊敬，我的天赋就被人看不起。如果可以交换，我宁可换成你所拥有的优势。”钟岚嘲讽地说：“你知道吗？除了父亲有钱之外，我没有任何天赋。我做什么事都是努力到头了，也不过是个还行而已。最可悲的是，我家里有足够的条件，他们花样百出地支持和培养我，一切都请最好的老师，最终彻底证明了我真的是什么像样的天赋也没有。”

何亦雯呆住了，她觉得钟岚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她从没有想过，如果自己生下来就注定不如自己的父母，拥有好到不能抱怨的条件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说：“我觉得你在社交上就很有天赋。你也很会打扮……”

钟岚笑了：“Eva，你一向是最诚实的。老实说，你觉得这算是什么正经优点吗？”

何亦雯想了半天，突然笑了，说：“至少我觉得你口才很好。被你说的我居然真的有点同情你了。可是再一想，我在同情一个觉得一年几百万生活费很拮据的人！我是不是有病啊？！”

钟岚也笑了。两个人笑了一会儿，钟岚说：“看，最糟糕的是，我如果说我有烦恼，全世界都骂我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