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18)
雪花细细簌簌地落了一地。
我们坐在桌旁,沉默地吃完了面条。
临走时,我问他该怎么办?
周应槐说:「读书,考个好大学。」
「我不要。」
「你还是想反驳我,读书不能变成有钱人,对吗?」
「它又不能改变我的出身。」
「它改变不了你的过去,但能改变你的未来。衔青。」
「……你说得好听。」
「我家没钱,我上大学和读研的钱,全是用奖学金垫的。」
「骗人,奖学金哪够?」
「够你付学费了。上大学还可以勤工俭学,边念书边打工。」
我被他说得心头微动。
坐在椅子上,我心事重重地晃着腿,没再说话。
他披上外套:「我出去办事,顺道送你。」
「不用了,周老师。」
我再三推辞,他说:「我最后送你一次。」
「为什么?」
「补课是违规的,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又没收钱!」
「如果你有不懂的题,发信息问我就可以。」
「只能问题?」
「林衔青!」他忽然拔高音量,「你听清楚了!」
「我在听。」
「今后你需要学习之外的帮助,去找你的班主任。」
「知道了。」
「猫被你黄老师接走了。」
「你喜欢她?」
「我是你的老师,不要过问我的个人隐私。」
「我是问猫。」
「下楼,我送你去车站。」
我们沉默地走在路上,他目送我坐上公交。
汽车发动,我开窗向他挥手。
他点点头,没有再回应我,伫立在原地。
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
第21章
又是一节体育课,我在许绮夏身边坐下。
「是你给周应槐打的电话吧?」
她握紧手,矢口否认:「和我没关系。」
「怎么就和你没关系?」
我拿出单词本:「许绮夏,你变聪明了。」
她低下头,抠弄拉链。
我去问过那个被我嘱托的老板了。
他并没有如约打电话。
周应槐会出现在那,也绝非机缘巧合。
是许绮夏让他来的。
直至现在,我终于明白她恶毒的意图。
我说:「你想报复张以峤。
「你的报复方式,是怂恿他来胁迫我。
「你想要他身败名裂。
「所以你才假装跟他和好,帮他望风。
「事成之后,你就会报警。
「但你没有想到,我会向张以峤动刀子。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你的预料。
「你无法掌控情势,只好向成年人寻求帮助。
「家长和老师不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是,离职又对我们知根知底的周应槐。」
话音落下,我看向许绮夏,她也在看我。
我摊手:「许绮夏,咱俩这样斗来斗去,真的挺无聊的。」
「我不是!」她低声说,「我现在不讨厌你。」
「你对不讨厌的人都这么狠,对讨厌的人得什么样儿?」
「我不是想你被他……我会看准时间报警的。」
「但是你没有报警。」我明知故问,「为什么你最后打给了周应槐?」
她脸上浮现出极其难堪的神色,俨然被我踩中痛处。
因为她后悔了,她害怕了,她不敢承担这样的罪恶——就像我一样。
我们自诩无所畏惧,却在现实面前很俗气地犯了怂。
我站起身:「下学期高三了,收收神通吧。」
她绷紧下颌,有些难堪地向我伸出手,我握住了她的手。
顷刻间,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肉麻。
象征性地摇了两下,我收回手:「月考的最后一题你会做吗?」
「不会。你知道我考砸了,还故意问我?」
「我教你啊。」我朝她笑,笑容里饱含得意,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感。
「不用了,我自己会对答案。」
「不行,不许看参考答案,听我给你讲。」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
至于「草木杯」的比赛,我毫无悬念地落选了。
并不意外,好运不会永远眷顾我。
我还不够努力。
得知落选那天,我情绪低落,许绮夏撇嘴:「你也不怎么样。」
我在对参考答案:「天才也是需要努力的。」
她撇撇嘴,冲我翻了好几个白眼:「还天才咧!你真要脸!」
张以峤不再偷瞄我的胸部,他履行了承诺。
在那件事之后,他不再设法让我难堪。
接着冬天过去,春天光临了小小的县城。
四月的第一天,我在寝室的床上辗转反侧,手机上是已发送的消息。
「周老师喜欢春天吗?有财一定不喜欢——它被绝育了。」
周应槐没有回复我,我起身翻找测试卷,拍了一张错题的照片。
周应槐秒回:「连接 D、F 点作辅助线,你再试试。」
小小的荧幕在我脸上透射光亮,我有点快乐,同时感到绝望。
我忍不住发:「周老师,你搬家了吗?搬到哪去了?」
意料之中的,他没有回复我,周应槐一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我学到一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河流日夜奔腾不息,时间就是一条这样的河流。
在高二暑假前,黄雨薇给班上同学发喜糖。
大家八卦地问她订婚对象,她笑得甜蜜:「以前的同事。」
我拨开糖纸,把糖搁在抽屉里,糖化了。
甜腻又黏稠的糖液粘在草稿纸上,我不得不把它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