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24)
袖口卷起,露出他小臂漂亮的线条。他的肩膀,还是那么开阔。
他戴着眼镜,穿着长裤,胸前的口袋还别着一根晨光水笔,俨然一副老师做派。
「周老师。」我喊了他一声,随后马上改口,「周、周应槐。」
他镜片后的眼神满是疏离:「衔青,好久不见。感觉怎么样,考得好吗?」
「数学最后的大题都做出来了,我对了答案,还估了分……」
不对!不对!为什么他只是简单的几句询问,就能在我们之间划下横沟?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我已经成年了,我已经不是他的学生了。
我轻咳两声:「周应槐,进去喝酒吗?我带你去宴客厅,他们玩儿得可疯了。」
「本来要去的,现在算了。」
「为什么算了?」我沉不住气,「你是不是在躲我?」
他答非所问:「我给你买件衣服。」
我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见自己空荡荡的领口和赤裸的双脚。
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好。」
周应槐重新跨上小电驴,把头盔戴在我头上:「坐稳了。」
我点头,试探性地抓住他衣角。
周应槐没有反应,我的胆子变大,于是伸手环住他的腰,贴着他后背。
他不悦地皱眉:「正经点。」
我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子,坐得极为端正,就像教室里挨训的学生。
周应槐带我去了一个小商场。
他在女士内衣店前犹豫了很久,最后带我走进一家服装店。
我有点失望,他没给我买内衣,买了衬衫。
那是一件很普通的黑衬衫,走线还算工整,胜在价格便宜。
周应槐在讲价,把我撇在一边。
我双手抱臂,站在一旁愣愣地看他,他就连抠搜的样子都招我喜欢。
我喜欢他,我实在太喜欢他了。
他的贫穷、他的节俭、他的疏离并没有让自己祛魅,反而叫我无法自拔。
张以峤说得对,喜欢一个人,就是犯贱。
周应槐走过来,我收回露骨的目光,他把衬衫递给我:「披上。」
我披上它:「我们不骑车吗?去哪里?」
「请你吃饭。」周应槐说,「这里有家面店,汤底很香,比我煮的好吃。」
我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坐进脏兮兮的小店。
周应槐点了一碗面,然后撩开门帘出去,对我说:「我出去一下。」
我点点头,等他走出去,我也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我怕他跑了,他热衷于不辞而别,这次我不会轻易放过他。
出乎意料地,他在一家花店前停下,我没再跟了。
我回到店里,默默吸溜面条,周应槐进来,递给我一枝花。
金灿灿的花,像阳光一样,降临在逼仄的角落。
「这是向日葵。」他说,「希望你能像它一样,向阳生长。」
「谢谢。」我接过花,满脸通红,我真蠢。
最后,周应槐把我送回家,离开时,我叫住了他。
他转身看我,神色很紧张,我知道他害怕。
他害怕我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他害怕我蹚过他心底的线。
我和张以峤不一样,我不会为难自己喜欢的人。
「周老师。」我朝他挥手,「我回家了,祝你一切顺利!」
周应槐微笑:「衔青,毕业快乐。」
他递给我一个文件袋,那里面装了我高二时落在他家里的卷子。
我收下它,心里还留存侥幸:
从高二开始,周应槐每年会给我三千块钱,这是他答应我的。
今年的三千块,他还没有给我。
我走进单元楼,打开文件袋,想看他批阅的字迹。
一沓崭新的钞票掉了出来。
我愣在原地,就像被一颗子弹正中眉心——正好是三千块钱。
第27章
过了一段时间,高考成绩出来了。
我进了省前一千名。
在网吧里,我握着鼠标的手开始发抖。
我进了省前一千名。
这意味着,我可以去上双一流大学了。
我可以迈向更广阔的世界!
破天荒地,我没有用光上机时间,就回了家。
我大叫一声:「妈!妈!」
我妈从厨房里探出头,形容憔悴:「怎么了?」
「我可以去北京读大学了!」
我兴奋地比手画脚:「北京!就是以前要去比赛的那地!」
我妈妈笑笑:「青青,真厉害。」
我没有觉察她的异样,忙着打电话给许绮夏,问她的成绩。
我妈妈站在我身后:「学费的事……」
「那个学校是一次性交四年的。」我安慰她,「咱家存款够。」
四年的学费,一共是两万四千块。
加上住宿费、学杂费、我置办东西的费用,约莫三万块。
还给张以峤的钱,还要再等一等了。
我妈妈开口:「北京的物价可贵,被子就在县城买吧。」
我没注意她的神情:「不着急,先填志愿。」
正式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妈塞给我一千块。
她说:「明天去买个好点儿的行李箱,买床厚实的被子。」
我勾着她脖子:「妈,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说什么胡话?」她掰开我的手,「妈去了住哪儿?」
「我不住宿舍,我们出去住廉租房。」
「你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照顾妈的,你晓得不?」
「许绮夏说,北京有个肿瘤医院很好。」
「妈化疗做得好好的,去大医院干啥?找罪受?」
「找专家会诊,那儿大夫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