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陌生人[悬疑](101)
直到你认识了一个叫蓝灵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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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在吃方便面。彼时红色泡面桶上飘出袅袅烟雾,圆润的鼻尖上浸着微微细汗,面条入口,她仰起头滋溜着,眼角全是满足的弧度。
听到人声,一张清秀澄澈的脸转过来,冲你们甜甜笑。
她说:“你是李重吧。你长得好高哦。”
你母亲阴沉沉地审视着一切,她嫌弃这里距离男宿舍太近,嫌弃辅导员是男的,嫌弃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男大学生们,她像个严厉修女,对你耳提面命,叮嘱你千万不能在这里交男朋友。
你烦透了,一路上冷着脸应付……
蓝灵对着你这张阴郁冷漠的脸还能笑着打招呼,见你不吭声,她眼波一转,立马站起来上前拉着你的手,把你牵到最里面的床铺边。
“咱们这是四人间,咱们两个先到。你睡里面这张,相对安静些。我睡你对头,靠着门我进出方便,怎么样?”
她的手和她的脸色一样热乎,她还把最好的床位让给你。
你甩开她的手,满脸冷漠,“我本来就要睡这张床。你不让也得让。”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呀,你敢想又敢
说,可真厉害啊。”
后来你才知道,蓝灵的心晶莹透亮,任何阴影都别想投射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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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四个人。其中两个是省会人,选择走读,不住宿舍。
蓝灵来自比你更偏远的山区,母亲早逝,父亲病弱,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她比你大三岁,打了三年工攒够了学费,安排好弟弟妹妹才得以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她对自己的情况毫无避讳,就这么睁着簇亮的眼,兴奋地向你描述她是如何游刃有余地打三份工,如何巧妙攒下这笔巨款学费,如何偷偷挑灯夜读复习,如何从父亲手中抢回她攒下的工资,如何打得媒人不敢登门提亲……这些苦,那些难,在她眼里压根不是问题。你从没见过把方便面吃这么香的人,没见过活得如此有滋有味的人,更没见过拥有如此鲜活生命力的人。
蓝灵就像从沙海枯洲长出来的一株野草,迎着热浪,撞着疾风,施施然出现在你面前。
若是苦难可以比较,好似她更胜一筹?
你虽然穿大穿肥穿丑,好歹有衣蔽体?
你虽然不得母爱,好歹母亲还活着?
你虽然有个烂人父亲,好歹他没有把你卖了换钱?
不!不行!
苦就是苦,难就是难,它们活生生割裂人的身体和心灵,日日夜夜淹没着,浸润着,腐蚀着,怎么能“五十步笑百步”,用“比较”来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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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灵见谁都笑,见谁都乐,像个小太阳。她如此急切地呼吸大学校园的新鲜空气,参加一切可以参加的社团活动,协助老师,帮助同学……旁人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她有四十八个。她可以不睡觉,不休息,热烈旺盛地证明自己活在她曾经幻想的“美好生活”里。
与她相对照的是冷寂沉默的你。
你还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逃课、偷懒、躲忙、四处游荡,以最低标准完成“上大学”这个动作。
你母亲还担心你交男朋友?她更应该担心的是你压根不愿和人说话。
蓝灵才不管你是什么要死不活的狗样,她认为她和你是舍友,天然应该是最亲近的……
她拽你准时上课,边扯你边唠叨:“多少人羡慕你上大学,乖,教授等着咱呢,咱不赖床啊。”
她提溜你按时吃饭,边拉你边唠叨:“你看你瘦得跟麻杆似的,乖,咱多吃点。咱们李重胖点就更好看了。”
她逼着你参加班集体活动,若你不去,她会一直坐在你床铺旁用咯吱人这种无语方法逼你同意。
你骂她有病,骂她多管闲事,骂她整天乐呵跟个傻子似的……
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蓝灵从不生气,还笑嘻嘻地回敬你:“我就是有见不得人糟践自己。我就是喜欢给人当妈。我凭什么不能笑?我笑一笑,能老十岁呢!”
你翻她白眼,她把你眼皮往下捋,认真地捧着你的脸说:“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滚!我不是卖笑的。”你气得举起拳头。
她握住你的拳头,把手指头一根根捋直,“哎,你的手怎么比我还粗糙?不应该啊。来,我给你擦下护手霜。”
你真是烦透她了。你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而她不嫌你臭,不嫌你脏,非要和你贴贴,和你黏糊,和你做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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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周回黔北一次,雷打不动,从不食言。
你早已习惯了母亲折腾你,磋磨你。有洗衣机也不让用,只能用手搓。明明靠着羊肉粉店挣了钱还让你去菜市场捡剩菜。要么半夜抚摸你的脸,嘀嘀咕咕神经叨叨。总之,每周日你从黔北坐火车赶回省会时,脸色都会很差,对想念你两天的蓝灵更是没好话说。
她真是长了颗玲珑剔透心,从不说羡慕你有母亲的傻话,只是看着你叹气。
后来你母亲觉得这些所谓的“控制”还不够,逼着你每天早中晚准时给她打电话。有时候你晚打一会儿,从遥远黔北拨来的电话铃音就在整个宿舍疯狂作响,你若还不接,没一会儿整条楼道的宿舍电话都会响起。大家怨声载道,蓝灵则哈着腰,陪着笑,去各个宿舍道歉。
你烦她这样,笑话她谄媚,鄙夷她爱讨好别人,她头一次情绪低落,“你要是我亲妹妹就好了。我可以去跟咱妈说,爱,不该是这样的。”
你被她的话刺得浑身疼,冷笑道:“你妈死那么早,你懂什么是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