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营里吃了汤饼。吃点热气腾腾的东西,出一身汗,利于消暑。坏处是,出汗后更饿了。
治兵整戎可真不简单。他在雪山下指挥一千八百人佯攻游刃有余,却被日常治兵难住了。在东宫时,也只管几十人而已啊。
刚就任时,每天都面临无数琐屑。就连两口子吵架、婆媳矛盾、牲口丢了也找他,烦死了。过一阵他才回过味来,这是欺他年轻,故意刁难。
我夫君治得了一国,我还能被一千多人难住?他很快悟出,治众如治寡。只要管好手下三个总旗,和十几个小旗,就不会乱。
有个陋习,叶星辞很想根除,那就是——一发饷就逛窑子。
顺都郊外所有军营附近,都聚集着许多酒店、客店,以供吃喝嫖赌。靠山吃山,靠军营吃男人。军营搬迁,店家也跟着搬。
叶星辞劝大家,把军饷攒着成家立业,不要挥霍在嫖赌上,可惜收效甚微。
他跟同伴倾诉,同样酷爱流连风月之地的司贤说:“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有你的九爷,可别人没有自己的九妹啊。”
叶星辞这个“饱汉”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楚翊说,要慢慢来。现在,每个村都有教书先生,等那些识字明理的孩子长大、入伍,这种现象会改观。
军饷还没发完,于章远居然来了,眼睛哭得红肿。叶星辞悬着心,听他说:“江南传来讣闻,皇后娘娘薨了。唉,太子肯定悲痛欲绝。”
叶星辞的头皮紧了一下,哀戚涌上心头。
回家时,子苓她们都跪在当院,一身缟素,朝南方哭祭,还设了供桌香案和灵位。楚翊也一袭白衣,静立一旁,神色凝重。
“娘娘啊……奴婢愧对娘娘,没照顾好公主……”
在众人的哭声中,叶星辞也跪地拜祭,用手背抹泪。
一个手帕悬在眼前,手帕的主人轻声开口:“齐帝派来告丧的使臣说,希望我允许公主回国奔丧,再小住一阵。我以公主患病为由回绝了。”
“只好这样了,我们也拿不出公主来。”叶星辞无奈道。
不知流落天涯的少女,何日能知道这个消息。
“使臣带来不少江南的土产,茶、藕粉、各种糕饼……你可以大饱口福了。”楚翊顿了一下,声音更柔,“郑昆的骨灰,托他们带回去吧。”
原来,楚翊也一直默默惦记着。
叶星辞心里一暖,笑了一下:“没发现罐子不在吗?忘了告诉你,上月托一个贩手帕的齐人带回去了。”
楚翊挑了挑眉,似乎觉得不靠谱,但没说什么。
叶星辞起身,与楚翊回到房间,问齐使还说了什么。他想打听小妹的近况,又不好直接问。
“我的‘岳丈’悲痛过度,龙体欠安。我想想,还有什么……”从楚翊的讲述中,叶星辞汲取到令他倍感舒心的消息:皓王妃顺利诞下郡主,母女平安。
我有外甥女了!我当舅舅了!喜悦冲淡了哀伤,叶星辞开始琢磨,该送小家伙什么礼物,以后托小满带回去。
不过,他猜小满不会再来了。人家出宫一趟,只得到一条关于出恭的情报,当然不愿再来。甚至懒得与他通信,再不理睬。
无论如何,叶星辞都已立志,牺牲自己这充满谎言的一生来维系和平。
“我私下里听说一些传闻。”楚翊又道,“齐国太子在宗正寺关了几天,疯迷了,又好了。内情如何,尚未可知。”
太子怎么了?叶星辞感到担忧。也许,是哀痛之下,做出了过激行为。
他出门,前往自家棺材铺,取来现成的纸钱、元宝,遥祭皇后。他没有再哭,情绪平和。皇后沉疴难起,这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处暑之后,夜里凉快了。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并辔而行,徜徉在郊外如水的月色里。
罗雨不远不近地相随,处在既不耽误主人谈情,又能及时处理险情的距离,这是一个优秀而幽默的护卫应有的素养。
楚翊碰了碰马鬃上绑着的驱蚊香囊,笑道:“到底什么事,非半夜跑到郊外来?”
叶星辞卖了一阵关子,才笑道:“等一下,去我的营区。我想给你展示最近的操练成果,夜间迅速集结。”
他的神情顽皮又神气,像一个刚学会翻跟头的小孩,迫不及待要在心上人面前展示。
楚翊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笑什么。”叶星辞有点恼火,“号令一出,撒泡尿的工夫便集结完毕,可即刻行军,不厉害吗?这么一件事,我练了半个月,才把速度提上来。”
楚翊连声夸赞。
“不只防人祸,也能应对天灾,避免混乱。”叶星辞朝心上人顽劣眯了眯眼,“我们再逛一会儿,等大家睡得正熟,我再突然擂鼓。我好坏呀,嘿嘿。”
“不坏,可爱。”一阵轻风掠过,吹起了楚翊的嘴角。
望着半轮清月,叶星辞想,这会儿外甥女有没有哭闹?娘亲舅大,我终于也当舅了。
外甥女该叫楚翊什么?他打量眼前比月光更清贵秀雅的男人,叫舅夫?好奇怪。
我的那些侄子侄女,又该如何称呼楚翊?叔夫?啧,这小子确实让我挺舒服的……
“想什么呢?这么看我。”楚翊被看得耳朵红了,小心地摸了摸脸,以确定没有脏东西,气质完好无损。
“看你小子颇有姿色。”叶星辞拨了拨男人的耳朵。
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西而来,踏破夜色。官道尘土飞扬,三骑奔马驰近。骑者加了一鞭,掠过路上驻足看热闹的,还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