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126)
此话一出,总算将皇帝已经脱缰得理智狠狠拽回笼中。
背手的皇帝阖上双目,想到已逝的先太子和唯一能堪当大任的宣王,又想到宣王唯一的心腹季明叙。
将他杀了,他那还未成长起来的儿子便如同羊入狼群。再留季明叙一段时间又如何?
季明叙虽与月阿命过不去,但是才能卓著,又与儒影素有情义——
“罢了——”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
已经快将季明叙拖出大殿的金吾卫们立时松手,男人的伤腿被折腾出血迹,这时候连忙跪地不断磕着头。
皇帝见状,“再与月阿命争利,朕不会再饶你。”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
季明叙被罚俸一年,轻飘飘打了十个板子就被放出宫去。
寂安接到消息,已经备好车马在宫中等他。
见季明叙戴着顶草帽,和身破布烂衫,瘸着退从宫门处走出,鼻子一酸。
他抹了眼睛,哽咽道:“这一路,也受了太多苦。”
都瘦了,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的能臣之一,却被叫进宫中打了一顿。
寂安想到九江叛乱,与朝廷党政的这些牵扯,愈发替忠义侯府不值起来。
男人神情平静,被扶着登上马车,隔绝了周遭人的视线,这才如释重负地瘫在马车内。
皇帝打得那几板子不痛不痒,但想杀他的心也是真的,若非福生出言提醒,说不定今日还真要将他的脑瓜扔在太和殿门前了。
光线昏暗,映得男人面上晦明变化。
季明叙双手抱在脑后,只觉一阵讽刺。
如若皇帝真对他有几分真心,哪怕今日他没有证据,皇帝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他为先。
养一条狗尚且能有几分真情,他就算是只狗,皇帝也不应当这样无情。
他出神地望着时而被风吹起的帘子,觉着遇见阿命是他的一种幸运。
天下将乱,能臣则明主而栖,他不是能臣,不求得她赞赏,但栖在她的床上也不错。
如此想着,他勾起一抹笑来。
......
闻听季明叙平安回京,第一个去拜访他的便是当今储君吴江宁。
春日的花香遍及京城,野草强劲,从每一个角落中如雨后春笋般勃发而出。
即使前线刘浮山的大军即将踏平九江北上夺京,达官贵人们似乎都莫名地坚信朝廷会平叛一切战乱,南魏在前些年,即使是与强悍的北元相争,都从未落过下乘,更何况是这些个零零碎碎的叛军?
再说,刘浮山是谁?若是真有几分本事,即便不想徐陵与萧全那样声名显著,此前也应该为人知晓。
所有人信誓旦旦叛乱不过是一时兴起,没过多久定会被平复,只有吴江宁有些忧虑。
吴江宁早先是宣王的时候没什么大志向,他希望太子哥哥能平平安安登上皇位,他自己则做一名老实本分的王爷。
如今这份朴实的愿望湮灭于先太子暴毙,朝政党争铺天盖地涌向他,季明叙远走九江这几个月,他只感觉如水中浮萍,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就连淮安府与内阁首辅徐文达都向他频频伸出橄榄枝,往日情谊甚笃的姑姑庆愿如今见了他也是笑中藏锋,言语间是密不透风的蛛网,稍一不留神,就要被她套些话进去。
吴江宁坐在马车中,有些焦躁地抚着膝盖上的那处布料。
马蹄踏踏,打破巷间少有的宁静。
马车前的风铃随风轻轻响动,忠义侯府的门房本是阖着双目老神在在地看门,听见响动立时警觉地睁开双眼。
一见是皇室独有的马车,那门房囫囵个站起,快步走下台阶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
吴江宁撩开帘子,见门房还在颤声请安,连忙道:“起
身吧,府上世子可在?”
门房恭敬道:“世子从九江一路辗转,今儿个方从宫里回来。”
吴江宁自是知道父皇曾传他进宫,当下被太监简昭扶下马车,“既是如此,孤当亲自进府去看望,你去府内通传一声。”
门房连忙转身进府。
...
府院中,储君莅临的消息放松到寂安手中。
寂安得到消息撩帘入内,“世子,太子殿下到已经到了府上。”
季明叙正在榻上躺着,他手里拿了本书,左胸处裹着纱布,受伤的那条腿现下也裹得跟粽子似地,听寂安通传,他有些意外:“太子?”
他刚在皇宫觐见完皇帝,儒影怎么不在宫里见他?
寂安想了想,回禀道:“我刚才远远瞧过去,太子殿下面有忧虑,神情不安,许是肚子里揣着事情过来的。”
季明叙翻身坐起,将书阖上扔在手边,挑起眉头:“我记得走前,太子是在户部当职?”
户部掌管天下赋税农田和俸饷,如今国库空虚,皇帝却大兴土木,工部造事总有银钱亏损,这中间的缺漏就总得户部来填,但户部又拿不出钱来,因此户部和工部素有嫌隙。
但是工部造事皆登记在册,大量的官银批下去,为何总有亏损?南魏税银丰厚,国库不应连年空虚,又为何总是拿不出钱来?
吴江宁夹在中间,想要干些成绩出来,不可谓不是难上加难。
季明叙起身穿衣,拄着拐去迎太子,后者已经进了院子,吴江宁让随侍们在院门等候,背着手加快步伐,高声道:“永年——”
廊下一个人影瘸着脚,欣喜道:“儒影。”
两人许久未见,吴江宁走过去大手一揽把人抱住拍了两下:“几月不见,怎地消瘦这么多!”
季明叙被他拍得胸膛震动,闻言立时抿住唇,冷声道:“还不是那月阿命做得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