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128)
刘浮山等九江一众将领早年都曾参与过守边的大小战事,须知南魏重文轻武,对于守边将士的战功虽然责权明确,但是文官更易晋升,且在朝中权柄更大,加之近年来党争激烈,难免对手边将士有所漠视。
季明叙:“刘浮山等人早年为抗击鞑靼部,抛家舍业,其部下多为南魏抛头颅洒热血,然诸如魏如海一干人等却在朝中寸步难行,更不要提先太子——”
说到这处,他话音一顿,吴江宁目光凝在他身上。
男人咽了口酒,叹口气:“魏如海早年间随金文栋征战沙场,但回京后家中长姐被先太子凌辱,后先太子火烧魏府,致使其家破人亡。”
吴江宁倒吸一口凉气,怔愣道:“你所言非虚?这事情为何父皇未曾插手?”
季明叙苦笑:“实不相瞒,这还是那女魔头月阿命亲口告知于我。儒影,今日你
我交谈,切勿告知于陛下,否则以在下今日之言之行,一旦被陛下察觉,恐命不保矣。
至于我与月氏阿命,当初我二人在城中还一同击退过叛军,但我见形势危急,便自发奔走于临川城外的驻军大营,以期调兵救援城中,却没有料到驻军大营被刘浮山控制,我去后便被拿下为质。”
这些细枝末节并未在月阿命和季明叙递上京城的折子中显现,山高皇帝远,战场瞬息万变,很多当时看来惊心动魄的谋略在后来看去,也变得平淡如水。
“月阿命虽救下我,但也只是不想堕了朝廷的威严,事后却在临川城的城楼上欲将我置于死地。”
太子无言,想体恤季明叙一路来的辛苦,却又想到今日皇宫中父皇所为,顿时噤声,不敢多言。
曾经的季明叙是一把锋利的刀,他随侍天子左右,多少天家无法查探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做。
吴江宁还是宣王时虽知晓这些,却也只是朦胧地察觉。
“儒影——九江起义的真正祸因,不在百姓,而是将领,那些守边出身的将领们带着他们的营兵一路辗转在南魏各布政使镇守,即使圣上此前频繁调换各大都督府的掌事权,以此做到将不识兵,兵不识将,但朝中武官数量稀少,虽然在停战之后兵权散落各地,可国库空虚多年,兵部已经许久未曾征兵了——南魏八十万军队,又有多长时间未曾下发军饷?”
归根结底,是京城的朝廷出了问题。
压在内阁和尚书省的奏折堆上天花板,陈年旧案尚未处理完,便要去观察京城的风波和新案,每每要在一件事上着手调查,党争的后患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皇帝不想解决吗?
是解决不了。
单拎出一个九江,便是冗官冗兵的大问题,京城的朝廷看似严苛,却早已被各方势力肢解成了筛子。
这不是盛世,是披着盛世皮囊勉强运转的国家机器。
皇帝亦不是明君,他软弱、怯懦,身居高位却没有天子的眼界和胸襟,察觉到大厦将倾却没有采取措施,他坐在龙椅上垂垂老矣,只盼着在闭眼的那一天能够让太子安然无恙地登位。
可身后的江山目之所及皆是疮痍遍地,吴江宁想要安然地登位,简直痴人说梦。
淮安府在朝中如日中天,庆愿伺机而动,宛如暗中索命的毒蛇。
季明叙:“南有徐陵三十万抗击苗乱,北有萧全镇压鞑靼与楼兰,但是除此之外,其余的士兵们已经在兵营中熬烂了骨头。”
他们停在一个位置上,可以忍受几十年如一日的枯燥,却不能忍受抛头颅洒热血的同时又被人踩在脚下。
与尊严相比,名利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吴江宁又陷入一片恍惚中。
走出忠义侯府回宫时,他感觉季明叙和以前不一样了,春日的微风吹动他的衣袖,他坐在马车里有些恍惚。
摇了摇头,却恍然大悟。
季明叙不是变了,他从来都是这样,天真愚笨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人。
简昭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太子殿下,可要回宫?”
“回宫,今日我会见季世子一事切勿禀报于父皇。”
吴江宁淡淡道。
跟在马车外的简昭眼珠子转了转,弯腰应下了。
...
黑夜,火烧连营。
大火在东北风的风势下弥漫得极其迅速。
“取水来!取水来——”
“不好,粮草库要着火了——”
“王将军?王将军——”
“王将军被苗人杀了!”
混乱之中士兵们胡乱询问着,他们匆忙将胡昌伢的尸首抬进营帐内,迫不及待地等着上司们发令,但人头紧密的营地内此时却看不到一个人能出来指挥局势。
公华茂和其他几名将领此时面色惨白,仅剩的理智催促着他们控制火势。
几名骁骑将军强撑着身形,干涩着嗓音问道:“茂将军,可要安葬王将军的尸首?”
公华茂眼前泛起阵阵黑晕,他望着营帐中已经卷起的滚滚火势,咬紧牙关,强行道:“立刻派三名斥候前往利州传信,就称毕节苗人已突破徐陵的封锁线,欲北上进犯魏朝,若我等想要与其合作,务必迅速欲毕节苗人联络,另:一旦卫县失手,刘元帅的后方就被撕开一个口子,战机已失,绝不能任事态扩大!”
“是!”
混乱的军营中公华茂三两下登到瞭望塔上,迅速指挥下属灭火,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人头被抽调出1一千人护卫军营四周各处。
公华茂站在瞭望台上用千里眼看向夜色尽头处的那座枯败的城墙,却见城楼上只有守夜的士兵,而城内半分动静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