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48)
哈童反问:“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
伊奇有自己的坚持:“为国为家就是好事,投敌谋反就是坏事,英明的君主不会冤枉忠臣,英雄也不会辜负他的家园。”
他们用北元语顾自交流着。
哈童抱臂,头倚在车厢上,他回应:“不对,我们北元人也追名逐利。”
伊奇无法反驳。
是人就会为了利益奋不顾身。
阿命结束他们的对话:“当美德成为衡量是非的唯一标准时,美德本身就是错的。”
哈童和伊奇没有说话。
阿命便顾自道:“既然没有能力去做打破规则的人,还不如苟且偷生。”
两人眼神略微松动,不知道她在说李啸林等人,还是在说他们自己。
这一日李府和邹府尽数被查封,马国安和田超杰根据范享贵杀人的物证和行贿的来往信件,将两家财产清点出来,交给阿命处置。
夜深了,屋内烛火轻轻摇晃。
夜雨来得突然,窗子外雨声淅沥,本就漆黑的夜色添上几分刺骨的凉意,马上十一月份,江南虽不落雪,但冬日的潮寒铺天盖地涌来。
阿命打开窗子,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冷意,饮上凉茶半盏。
半晌后,她伏案查看范享贵杀人的物证和行贿信件,找出提及孟泰等人的信件后,一一查阅邹、李二人清点出的财产。
蜡烛和油灯皆是烧到底,眼看着火光黯淡下来。
阿命靠在椅子上,放下信件,盯着愈发微弱的火光,对着黑夜问:“他们还有几日到战场?”
屏风后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还有三日,路上遇到苗兵,他们费了些功夫。”
阿命闭目养神:“京城那边呢?”
“季明叙在等您。”
女人缓缓睁开眸,觉得等这个字很冒昧,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盏茶彻底泼灭本就微弱的烛火,“可从来没有人会等我。”
茶水溅到桌面上,屋内彻底漆黑,阿命放下茶盏起身关上窗子,“靖虏那边还需要增加我们的人手,你让娜木多加小心,若无必要,不要轻易打探北元内部的势力,如今澈离牧歌上位,必定会千方百计刺探我们在南魏的消息。”
靖虏城是北元和南魏的领土接壤处,他们最初的据点就建立在靖虏。
孤军深入南魏,这盘棋他们谋划多年,如今,好戏刚刚开场。
暗中之人消失不见。
阿命后背抵在墙上,抱着双臂去想京城的事务。
她在想什么叫做等。
从来没有人等过她。
寂冷的夜映照出无数有关北元的回忆,她静静盯着桌案上那些卷宗,忽觉好笑,一股杂糅在骨髓之中的阵痛开始不要命地翻涌而起,如针扎,如刀刺,让她永远无法平静。
第22章
行贿案的重大突破八百里加急传送回京城。
阿命的奏折中清晰交代了范享贵的杀人行为,称此前丁绅虽毁掉范享贵行贿证物,但后者与孟泰等高官密切联系,暗中证实范享贵罪孽的证据还藏着不少,若想捉住背后的始作俑者,还需时间。
这个“始作俑者”是谁,毋庸置疑。
皇帝冷哼一声,将奏折撇到桌案上,“这个庆愿,手脚倒是麻利,派范享贵去九江贪污,她却一点底子没留。”
大伴黄海笑道:“月大人年轻有为,她这案子查得雷厉风行,陛下想要一个结果,也不过就是这几日了。”
皇帝倒不是急躁。
他想扳倒庆愿许多年来,也不急在一时,只是没想到庆愿在朝中的人手隐藏得如此之深。
他思来想去,觉得九江不能只是简单查这一桩行贿案。
“九江多年富庶,官民骄狂,上上下下一股贪腐之气,若非官官相护,这行贿案可不会推脱到几个小小的矿监司官员头上,查,继续查!”
“你给朕拟旨!”
皇帝忽地站起身,深觉九江需要整治,他来回踱步,黄海心里一跳,立时拿起笔开始草拟内容。
却不料,行贿案的消息方传回京城,御史台便上谏讨伐月阿命。
“九江行贿案虽有实证,但各方人员实证还未理清,月阿命轻率查官封府,有失偏颇,遑论家国朝政,岂能容她一异族女子一言蔽之?陛下,此事当与地方官员多琢多磨!”
“身为和亲公主插手两国朝政,却不迟迟择婿完婚,有违大国交往之术!”
“孟泰耕耘九江,此间多年皆是兢兢业业,绝不可能贪赃枉法置百姓于不顾之地,月阿命乃异族女子,其心可居其心不良啊陛下!”
“......”
诸如此类,皇帝气得在朝廷上摔了个砚台。
气归气,但是封阿命为九江巡抚的圣旨依旧由内务府加盖玉玺,加派传驿。
消息一出,朝堂上再次吵得锣鼓喧天,撞柱的撞柱,抬棺的抬棺,活脱脱一个戏台。
皇帝直接拔出龙椅旁的尚方宝剑,怒不可遏道:“怎么?!动了你们的银子是不是?朕告诉你们,这天下是朕的!你们的命是朕的,你们的银子也都是朕的!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们是吧!”
“可恨!你们可恨啊!”
群臣长跪不起。
朝堂之上纷争不断,这番动静分别传到季明叙和庆愿耳朵里。
京城安稳一个月,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世子,下雪了。”
寂安看向天空,斜倚在窗柱处说道。
京城秋季已过,街道上有老翁在缓缓清扫着积雪,雪势渐大,老翁拖着跛脚躲在醉春楼檐下。
“孟冬飒飒,凉冷难耐。”
男人眉眼微抬,自榻上翻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