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49)
他墨发散乱,当下随意束起,整个人懒散地走向窗户旁的栏杆处,这里视野开阔,无论雨雪皆是赏街景的好地方。
“什么时日?”
“十一月十五,再过不久就赶上年节了。”
阿命前往九江已过两月。
季明叙
静立半晌,只见檐下冰柱晶莹剔透,湿润的空气被吸入肺腑,霎时神志清醒。
这些时日酒精麻痹大脑,辞官后日子闲适,他也有时间放松放松筋骨。阿命走后朝堂难得平静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最近又热闹起来。
“皇宫那边没来信儿?”
“还没有,倒是福掌印透露给咱们消息,说是陛下已经拟旨,决意让月大人暂任九江巡抚,彻查九江官场。”
“看来陛下也不算神智昏聩,九江之所以能被庆愿钻了空子,归根结底还是朝堂内外隐患太多,就是不知阿命上任巡抚后会如何应对。”
季明叙思略着,眉头微微皱起。
寂安忽然看向下方:“世子,宣王殿下来了。”
马车的车轮在雪地里压出车轱辘印,马儿拉着车慢行至醉春楼门前,一身穿蟒袍的贵人自车上缓缓走下,赏了那檐下躲雪的跛脚老翁一袋银子,后者跪地连连磕头,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季明叙见状,觉得这厢若是日后登基为帝,想必是个不错的君王。
不一会儿,“咚咚咚”三声,门被敲响。
开门,露出男人一张疲惫的脸。
方一进屋,他立时挥挥手,嫌弃地皱起眉:“你泡酒罐子里了?”
屋中一股陈年老酒味儿,熏得人头疼。
话虽说着,他脚步却快速挪动到软榻上,一屁股坐下去,感叹道:“没事儿,本王还能忍受。”
寂安识趣地去叫掌柜的将酒菜备上。
季明叙打量着他问:“刚下值?”
宣王叫苦不迭。
“我可算下值了,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户部工部兵部礼部吏部刑部全~都去了一遍,父皇巴不得我一天就学会治国理政,关键是我也不是那块儿料啊!”
“我在六部接连流转,本本分分学政务,谁料就因为穿上一身有金丝的蟒袍,就被御史台那帮老东西弹劾了,我呸,这群臭帽子成日除了上谏还会什么?!”
“嗐,快甭说朝堂了,今儿个因为阿命把那九江的千户抄家,御史台的那帮老东西们甚至有撞柱上谏的,恨不得把月阿命扔回北元去,你说说,月阿命招他们惹他们了,好像抄的是他们家一样。”
季明叙顺手超起一个酒瓶,仰头大口吞咽着。
“你能不能回我一下?!”
宣王见他不应声,踹了他一脚。
“御史台这帮老头儿确实干的不是人事儿,原先我没辞官前每天弹劾我的折子,光送到陛下眼前去的都能摞起一墙高了,不过我还真就看不上阿命,她戾气太重,算计得太多,让她滚回北元也挺好,反正她在京城惹得人人自危,估计庆愿巴不得让她走。”
男人故作嘲讽,言语间的不喜似是入骨生根。
宣王:“她滚了我娶谁?她滚了我得单身一辈子。这么多年,我就见过这么一位奇女子。”
季明叙手中酒杯动作一顿:“你倒是真心喜欢她。”
宣王:“你以为我像你心比石头还硬?”
季明叙无声笑笑。
他拿捏着酒杯,心底忽地泛起股得意和猖狂,这种情绪微妙极了,作为朋友,他本不应生出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人果然是复杂的产物。
酒菜上全,宣王借着酒劲醉醺醺道:“太子真不是人当的,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
父皇成天念叨什么权衡之术。
“可我哪会什么权衡,我只知道我自己没本事,将来就算登基了,百姓说不定也要跟着我受苦,我姑姑庆愿又是个手段厉害的,这么多年她多想把父皇从那个位置上踹下来,真当我眼瞎看不出来是不是?”
“你说,我们明明是一家人,虽然皇室有皇室要背负的责任,但怎么就闹到你要杀我,我要杀你,互相攻讦,鱼死网破的地步呢?”
宣王从前不爱多言,但最近因烦躁说的话越来越多,眉头紧锁着,身为皇储的从容镇定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明叙没有打搅他,顾自道:“过几日踏雪冬猎,去放松放松?”
宣王立时应下,“自然。”
季明叙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当下吃完饭就撵他快些回府,待宣王走后,寂安从门外通秉道:“世子,九江来信了。”
季明叙熄灯的动作一顿,让寂安将信送进屋。
。
暂任月阿命为九江巡抚的消息一出,庆愿坐不住了。
“九江的人手动作这么慢?”
她皱着眉头,手下挫茶,却因心绪不宁,茶汤溅落四周,李掌教将这一幕瞧在眼里,不觉眼神微动。
“打从咱们的人前往九江,就没有一个成事的,月阿命行事谨慎,咱们的探子——几乎全折进去了。”
庆愿就是知道这个情势才生气。
她用帕子擦掉席布上溅落的水,淡淡道:“她如今已经查到范享贵身上,下一步只怕就要和孟泰等人交锋,你派人去给孟泰送封信,动作要快,耽搁了日程只怕月阿命先于我们对他下手。”
九江富庶,各地豪族世家皆有官员掺杂在其中官场,这也是庆愿笃定阿命此行不顺利的原因之一。
没人希望既得利益凭空消失,谁敢动这群人的蛋糕,他们就能跟谁拼命。
行贿案看起来只与铜矿和私铸钱币有关,但事实上是整个九江官场对此举的包庇,他们官官相护,看中铜矿开发后的巨大效益,想要从中捞上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