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行十九卷(190)
“我只是,耗尽了,魔力……”
帝坎贝尔短暂地沉默了,而后皱起了眉,蓝色的眼睛似乎变成了更深的蓝色。
他能分辨出对方说的是真话,可并不完整,显然在故意隐瞒什么。
他说:“就算魔力耗尽也不该像全身骨头都断掉一样,你到底是怎么……?”
“抱歉。”
阿达加迦三度道歉的声音使得帝坎贝尔后续的声音又卡在了喉咙里。后者犹如被魔鬼扼住了咽喉,再也找不出恰当的语言,只能沉默地僵在原地。
“抱歉。”
接着还是道歉。听起来既寓意不明,又意有所指。
太危险了。阿达加迦想。
帝坎贝尔连对付区区十匹原生种都会因为疏忽大意而受重伤,要是对上“那个存在”,他无疑会死。惨死。
如果继续下去……尽管他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什么继续,但只要有谁在自己身边,都会被连累而死……
跟阿达加迦展露在外的疏远态度不同,他听见少年时的自己在大吼大叫:任何关心都太危险了!别连累谁。谁都不行。明白吗?必须要拒绝!
帝坎贝尔刚才地揣度完全没有错。因为他的关心阿达加迦才被迫回想起很多当年的记忆,而与美好一起携手从记忆里步出的自然还有那些隐藏极深地恐惧,让他一刹仿佛回到了当年:导师带他逃出了梵释;导师帮他逃离了最恐怖的危险;导师也因为救他而死去……他与导师在极长漫长的某段时间里,都只有彼此为伴,因而完全无法承受失去对方的痛苦。而来自帝坎贝尔的、直接且不带恶意地关心,对他来说如同逼他重回当年、回到导师还活着的那个时候。
这是他从以前开始就极力避免的部分。因为他的灵魂早已遭受了重创,并且从未痊愈,根本没有足够坚强的内心来承受它们。无论帝坎贝尔准备赠予他什么情感,他都必须拒绝,否则等失去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又要花多久才能重新爬出来。
帝坎贝尔看着阿达加迦,一直耐心静待着后者说完他未尽地解释。
直到漫长的、几乎让他失去理智的沉默空白过后,他终于等到了。
可那并不是他想要地回答。
“只要吃了东西,我就会好。”阿达加迦说:“我只是……”
他再度停下来思考措辞。
“我不习惯被谁关心。无论是谁。”
他说。
“谢谢您。但是,抱歉。您没必要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关心我。”
帝坎贝尔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极力维持自己的理智,阻止自己发怒。
“可你刚才倒下了,”他耐心地轻声说,“后来还在发抖,而你……”
——而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不需要这些关心,你也没有浪费我的时间。
帝坎贝尔的话没能说出来就被阿达加迦再度打断了。
“我没事。”
他尽力表现出没事的样子,哪怕依旧有汗水不停地顺着他的脸往下滑。
“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就会好。”
“可……”
“请您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他把“请”的音发得很重,要不是后面跟着的是“您”,而不是“你”,简直就像是在说“求你”而不是“请”。帝坎贝尔因而完全无法把那些滑到自己嘴边的话说出来。
沉默再度横陈在彼此之间,如同永远不会褪去的夜晚。
第113章 两种骑士(20)k
双方都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的兀长沉默。
帝坎贝尔不打算就这样走开,可他也不知道如何打破沉默。
阿达加迦不打算接受任何好意,可他也无法说出更过分更直白的话。他早已经不是少年时的自己了。他知道。他已经无法把自己身上的尖刺露在外面,反而将它们都向内折弯,刺入自己的身体,用来钉牢自己的灵魂,防止它分崩离析,他也因此变得更加难以接近。
帝坎贝尔并不是会听从谁命令的类型,阿达加迦知道。他也同样知道自己如果不在此时此刻就主动划清界限,往后就必须继续接纳对方赠予的更多关心,从而导致更多的回忆重叠并给自己造成更多痛苦……
这是某种一方执着地躲避,另一方却不愿意放任这种行为的古怪僵持,因而在他们之间无声的进行着不停地拉锯。
谁都不肯让步。
许久过后,久到半跪在阿达加迦身前的帝坎贝尔都觉得自己的双腿开始发麻,才由前者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可他仅仅只是礼貌地开口询问放在地上的食物和水可以吃吗,在得到帝坎贝尔中规中矩的回答后便自己站起身来,径直绕过后者所在的地方,走向放置着食物和水的位置,弯下腰拿起它们,继续走向距离后者更远的地方,这才靠着那边的石壁重新坐下来。
阿达加迦此后以及此后的数天时间里,再也没有跟帝坎贝尔说过一句话,就连行为本身都在明确的表达着“划清界限”。
帝坎贝尔始终侧头盯着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他看着他不停地往嘴里自己塞食物和水的动作,看着他就算手指还在发抖,却不停地逼迫自己重复那个动作,仿佛有谁在他耳边大吼着,逼他活下去。
阿达加迦把自己手边的食物和水塞进嘴里,不停地塞进嘴里,粗略地咀嚼过后就与水一起吞咽下去。如果咽不下去,他就会喝更多的水,来让自己维持吞咽的动作。
他从始至终忍耐着席卷全身的剧痛,以及陡然吃下大量难吃的食物所带来的反胃感,却除开无法控制的、那些滴落的汗水之外,什么都没有表现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