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107)
盈阙已把火红的嫁衣换下,华美的珠冠也摘了,穿着她的桃花裙,坐在河边。
花玦把并蒂莲花灯放到盈阙怀里,坐得靠盈阙近了些。
河里漂来花灯,花灯渐多,天上也飘起灯火。
盈阙枕在花玦肩头,许久未动,花玦微微侧过头,低声说话:“阿盈?你睡着了么?”
“醒着。”盈阙闭着的眼没有睁开,她说,“太吵了。”
轻语似嗔,风送入耳。
花玦低低笑了一声,抬手指着天,柔声说道:“阿盈,你瞧!”
盈阙一睁眼,先是看见了花玦眼里的星河,又顺着他高举的手臂仰头望天。
久闭的眼,乍一睁开,眼前所见仿佛朦胧,还甚为刺目。
从指缝间,盈阙呆呆地望着天,不觉问道:“可是今夜的风紧么?”
花玦一时没有听懂:“嗯?”
“天上的星斗,都被吹落了……”
噗哧一声,花玦顿时乐了。
也许是喝醉了酒,也许是还半梦半醒着,这般迷迷糊糊,说着傻话的阿盈,他是第一回 见着。
忽尔,一只浸着暖意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眼前刹那间失了所有的光,她却一点也不心慌。
盈阙听见那道在心上响了千余年的声音,在耳边对她说:“莫急着睁眼,慢慢的。”
软软纤长的睫毛从掌心划过,花玦觉得掌心有微微痒意,心尖都颤了颤。
花玦虚咳一声,方道:“今夜的风不紧,灯火却盛,会刺疼眼睛。”
他缓缓移开手,盈阙眼前比方才清明许多。
她这才看清,那不是天上的星,天上的星太高太远,它却仿佛在头顶,也很高很远,却是人间够得着的高,是人间的星呀。
那些人手里的灯,不知何时放到了天上,还放了那般多,乘风飘摇,漫天荧荧之火,照得夜明水阔。
“它是什么?”
“它叫天灯,也是凡人的祈福灯。”
“问天祈福?”盈阙愣了一下,方才解悟过来,“他们在向我祈福?”
花玦忍着笑:“对。不过这些也只是百姓的一点慰藉罢了,昆仑座下诸神会参鉴的。”
盈阙严肃正经地点了下头:“空桑勤恪,这些事务,他惯来比我会打理。”
她盯着那些天灯上的字仔细辨认,奈何天灯实在太多,又越飘越高,很快便看不清了。
只看见大片大片的“平安”、“团圆”、“眷属”、“如意”那些字眼,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祈愿,还有几盏天灯上,写的是颂圣之辞,字也好看,不过有些是作的画,盈阙也看不懂。
花玦见盈阙以为新奇,便问她要不要也放一盏天灯。
盈阙摸着手里的并蒂莲花灯想了一会儿,才清清淡淡地说道:“凡人的心愿遥寄神仙,我等夙愿留与自己便好。”
今夜原本风光甚好,谁想月至中宵,天上竟下起了瓢泼大雨,浇散了满街的人。
好在哗啦啦倾盆似的大雨未下多久,雨势便渐小了,风吹得细雨斜飞,渐急渐疏,檐下雨声潺潺不止。
雨刚飘下两滴时,花玦见微知著,便已拉着盈阙穿过人潮,就近找了一户人家,在人家屋檐下安顿了,是以比仍在在雨中奔忙的路人,少了许多狼狈。
盈阙把手伸出檐下,接了一手雨水,再眼看着雨水从指缝里漏光,脸上淡淡的,瞧不出半点心绪来。
雨水沿着檐边滴落,溅湿了鞋面。
花玦说:“阿盈,我们回家吧?”
盈阙唇边微微漾出一个笑来:“好。”
于是花玦便从一旁的芭蕉上,折了片硕大的芭蕉叶 ,能顶在头顶,将整个盈阙全然遮住那般大。
把芭蕉叶塞进盈阙手里,手把手教她撑在头顶,花玦不由分说便背起盈阙,冲进了雨帘。
雨还是大了些,一把芭蕉叶遮不住他们两个人。
雨声将一切声音打低了下去,花玦只好稍稍提了提嗓子:“你给自己撑好,我们花木多淋淋雨,长得更好,听话!”
一向很听话的盈阙,这回也听话。
她把芭蕉叶撑回自己头顶,却又默默地伸手护在花玦头上,努力地不让雨水打进他的眼睛里,好看清前边的路。
他们回到家时,屋里漆黑,花簌尚未回来,花玦点起烛火。
想是雨大,夜路不好走,花簌便回了医馆,他们倒也不担心。
只是夜久更深,该入寝了。
绣满归来花的红喜袍归置在床榻前的衣架上,相依相偎。
床榻上面面相对的人儿,透过逶地的红纱帐,朦朦胧胧。
“我们终于成亲了,阿盈……不对,该喊娘子了。”
左边的人儿摇了摇头。
“那喊卿卿,好不好?”
左边的人儿还是摇了摇头。
“那该怎么喊你?”
“阿盈便好。”顿了会儿,才喃喃道,“你一辈子,至少阿盈惟有一个。”
花玦轻笑:“傻!倾此一生,卿卿娘子也只有你一个啊!我还能喊别人作娘子不成?”
“我不喜欢那些,只喜欢这个。”
“好好好!好阿盈!其实我也觉得喊你阿盈最顺心了。”
盈阙不说话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又发起了呆来。
花玦一连喊了好几声“阿盈”,盈阙抬头看他,轻轻皱着眉瞧他,见他只是傻笑,又不说话了,不由也笑了。
“阿盈,我甚是爱你!”
“嗯。”盈阙认真地点了下头。
花玦摇摇头:“你也要说。”知道盈阙不会说,他便一字字教她,“我、也、甚、爱、你——”
盈阙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我……也甚爱花玦。”